第五十八章 夢魘(全)(1 / 3)

午後驟然陰暗的蒼穹之下,勁風呼嘯著劃過大地,狂躁地撕扯著任何遇上的東西。旋騰而起的大蓬塵灰使得加多南塔每個角落都淹沒在即將沉淪的混沌裏,沒有陽光的世界看起來是如此蕭索難言。

街道邊緣急於收拾貨物的商販們早就忙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到處充斥著風雨欲來的慌亂與喧囂。東城高聳的邊門之下,三名勁裝打扮的羅刹獵人魚貫而行,融入快要沸騰的城區內,步履俱是匆匆。

走在末尾位置的麥基特裏克手中提著個沉甸甸的皮囊,虎目顧盼間凜然生威;身前的芬德利依舊佩著那柄狹長的刺劍,若不是服飾上略現異樣,看上去倒像個急著去赴情人約會的翩翩佳公子;最前端的貝絲蒂娜始終微蹩著眉頭,左手牽著銀及腰的法偌雅,神情陰鬱不定。

那容顏絕豔難描的女孩兒,卻是顯得有些清減,手工極為普通的曳地布裙穿在她的身上,恰如野生藤曼的葉瓣下掩隱著一朵七色幽灩,

轟動德維埃王國的刺殺事件,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在這場死亡人數過數百的血腥遊戲裏,加多南塔幾近半數的高位者蒙受了冥王的召喚,其中直係皇親占據的比重極為驚人。

一蓬蓬如同從異空間內騰起的烈焰,扮演了當晚所有人遭遇的刺客角色。當那些王公重臣返回官邸之後,龐然火浪就會因為某種神秘的觸而頃刻間現出猙獰形態,繼而吞噬掉周遭的一切。

贏家就隻有一個,卻並非是策劃整個暗殺過程的貝絲蒂娜。和幾個無足輕重的皇弟一般,同樣因為火襲受傷的卡斯旺親王“幸運”地沒有丟掉性命,所有對他能夠構成威脅的競爭對手則悉數在意外中身亡。

所謂對手,自然指的是覬覦皇位的競爭者以及他們各自的強助。心傷欲絕的巴尼德羅皇帝在事後不久便即宣布將於年後退位,而由他在國會上親口指定的繼位人選,正是卡斯旺。

巴尼德羅雖然年邁,但還沒有老到糊塗的地步。爾虞我詐、手足相殘的宮廷內鬥對於他而言可謂是司空見慣,畢竟當年的皇位之爭直到今還在夢魘中殘留著濃厚的暗色無法抹去,就像是凝固了的血。

青出於藍的道理誰都明白,可令老皇帝沒想到的是向來內斂的卡斯旺一旦動作起來竟然會如此狠辣。盡管能查到的所有證據都顯示著同樣幸免於難的六皇子科羅難以洗脫幹係,但巴尼德羅並不認為這個恨不得整趴在女人肚皮上的廢物會有這般殺戮決斷的魄力——當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宣布拘捕科羅時,他甚至當場就尿了褲子。

戲還是得演下去,因為真相在這個時候已經不再重要。早就被胞弟紮肯尼親王架空實權的巴尼德羅一如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政治舞台上角逐的各股勢力以及最終的結果都與他無關。

老皇帝真正在乎隻有如何活得更久,在生命與權力之間,他早已有了自己的選擇。

一再要求低調行事的卡斯旺將付清酬金的日期,選在了塵埃落定以後。羅刹獵人團不是第一次與這種爭權奪勢的雇主打交道,對於他情理之中的要求,也隻有無條件接受。

按照三名羅刹獵人事先的約定,今應該算是他們最後一次以獵人的身份去做某件事情。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趕到卡斯旺約定的地點並結清餘款之後,他們就會離開這個國家,開始平凡而溫暖的隱居生涯。

芬德利早就提議買上一大塊地,在那裏他們可以養上些牛羊,築起幾個花圃。盡管至今以來生活的主旋律總是充滿著猙獰血色,但他知道,正如任何女孩子一樣,法偌雅喜歡花。

對於隊友的想法,麥基特裏克在習慣性的嗤之以鼻後倒也沒怎麼反對。對於這個粗豪直爽的大漢來,住在哪裏、幹些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

法偌雅幾以來表現出的異常,令羅刹成員們或多或少地感覺到了擔憂。自從女孩在那個深夜被惡夢驚醒以後,就開始逐漸憔悴下來。她每隻吃很少的東西,幾乎不話,大部分的時間都會獨自抱肩坐在帳篷裏,宛如一頭受到驚嚇的鹿。芬德利雖然心急如焚,卻是半點也找不出應對之策。

從臨時駐地出的時候,法偌雅望著伸出手來的貝絲蒂娜隻是一味搖頭,清澈深邃的眼眸中迅蓄滿了淚水。這還是長時間以來羅刹團員第一次見到女孩兒哭泣,在以往的日子裏,她總是恬靜而堅強,猶如一朵綻放在荊棘叢中的花。

女團長最終還是決定帶著法偌雅去赴約,在風聲鶴唳的現今,她不認為把女孩孤身留在駐地裏是個好主意。

然而貝絲蒂娜和她的兩名團員都沒有注意到,自踏進城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一些身影在暗處冷冷地窺視著他們,仿如冥界裏無形遊走的幽靈。

約定的地點,是一幢位於加多南塔城東的豪華宅院。由於附近街區居住的大多為貴族名紳之流,故而建築風格盡皆如此,粗略望去倒是難以分辨出較大的差異來。

院子的門虛掩著,沒有見到守衛的蹤影。在邁入大門之前,羅刹獵人們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芬德利身軀輕輕巧巧地騰躍而起,迅捷貼牆直上,輕煙般沿著屋脊掠向後宅。

“進去罷。”貝絲蒂娜環視了一眼周圍,淡淡地開口。麥基特裏克低沉地應了一聲,解開手中皮囊,取出兩柄青光森然的短斧插在腰後。

法偌雅怔怔看著幽暗的院落深處,吹彈可破的臉頰已蒼白如紙:“貝絲蒂娜阿姨,我的頭很痛,那些紅色那些紅色的東西好像就在我的眼睛裏麵,怎麼都趕不走。”

貝絲蒂娜蹲下身,撫平著女孩布裙上的褶皺:“這幾你已經過很多次了,是夢而已,不用害怕的。”攜了那隻愈冰涼的手,她舉步邁進院落,目光又恢複了漠然,“你應該記住我曾經過的話,軟弱不算是個優點。”

法偌雅咬著嘴唇,長而俏然的睫毛不斷顫動,淚珠終於簌簌地掉落下來:“我見過這幢大房子,就在夢裏麵”恰似身處在那個獰然襲來的夢魘之中,每接近宅院深處一步,她腦海中的場景變會與現實重疊交融,前方仍舊遍布著濃厚的迷霧,但近處的視野卻正在逐漸清晰起來。

貝絲蒂娜腳步不停,片刻間已踏上院中曲折鋪展的回廊:“哦?那你還看到了別的麼?”

與紅衣神官初遇以後,法偌雅就慢慢感覺到了意識深處產生的異樣。隨著雙方約定交接的日期漸近,她的情緒也開始變得越來越低落。數日前突如其來的噩夢像是個霸道的侵入者,完全占據記憶主體後根本無意離去。

法偌雅不明白這征兆的含義,一如當初殺戮本能被喚醒時那般茫然失措。如果還有什麼是她能夠確定的,那就是恐懼——在夢裏,她的身邊都是屍體,其中也包括羅刹團員。

高空中積壓的鉛雲已經陰霾得快要坍塌崩裂,蒼穹深邃處電光隱隱流轉,連綿無盡的風吼似是千萬把鋼刀在空中交錯斬劈,無數殘枝敗葉被毫無憐憫地高高卷起,一路拋送到雲端。就在第一波豆大的雨點驟然墜落的同時,於寥寥數名侍衛環侍下的卡斯旺親王從回廊盡頭現出身形,遠遠張開雙臂大笑著,熱切得像個迎接戰友凱旋的老兵。

“那你還看到了什麼”法偌雅耳邊反複回響著這句漫不經心的問話,嬌的身軀漸漸顫抖起來。霍然間,她抬頭直視著卡斯旺的臉龐。或許是由於光線沉暗的緣故,後者唇角的那抹笑容,在她眼中竟是隱隱透著幾分猙獰。

貝絲蒂娜禮節性地向親王還以微笑,正欲迎上前去時,卻陡然僵在了原地。帶著滿臉震駭的神情,她轉望向身側的女孩:“你剛才什麼?”

“翅膀。”緊合雙眼的法偌雅劇烈地戰栗著,看上去極為痛苦,斷斷續續地語聲幾乎已是在**,“除了那些,我還看見過藍色的翅膀。”

貝絲蒂娜十指立時揚起,整個院落範圍傾瀉的雨勢在極短的時間裏現出了大塊滯空區域。而下一刻,數以千萬計的水滴已是從四麵八方激射向卡斯旺親王和幾名侍衛,猶如飛箭般尖銳的破空聲密集大作,幾欲要將人的耳膜生生撕裂!

突下殺手的女團長委實是讓麥基特裏克大吃了一驚,但畢竟多年來配合作戰的默契早已演變成本能,毫無猶豫的展臂翻腕之後,他抽出兩柄利斧,於狂吼聲中反向全力擲出!

麥基特裏克並不肯定身後的區域內有敵人存在,這隻不過是範圍對戰中羅刹最常用的戰術,往往能在敵方來襲時轉守為攻。直接而有效是每個羅刹成員共同的博殺特點,可是這一次,卻沒能起到絲毫的作用。

柔和的,不帶半分霸氣的聖光自後方潮湧而來,悄然充斥了宅院的每個角落。此時此刻,漫的雨點已無法透入這光芒籠罩下的空間,貝絲蒂娜的襲擊還沒有觸及卡斯旺親王身側就全部煙消雲散。疾旋的短斧愈飛愈緩,隻掠出數尺距離便齊齊墜落,著地時沒有出半點聲息。

在這個聖光統治下的微型世界裏,法偌雅遭遇了生命中次殘忍的折磨。無孔不入的光線像是千萬根鋼針在穿刺著她的身體,血液似乎已被燒沸,急奔流著想要扯破皮膚,飆射到空中綻出點點妖紅來。

“以光明神王的名義,所有迷途的魂靈終會得到救贖,而冥頑不悔的,則將麵臨審判。”聖光源頭處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紅衣神官瑟多緩緩行近,右手食指輕抬,帶著點熾烈的銀芒按上法偌雅前額,“當神的光輝照耀世間,萬生萬靈便唯有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