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縱橫(下)(1 / 3)

人類最擅長的並非創造,而是破壞與毀滅。

戰爭能夠帶來的創夷是乎想象的,微妙的是,從來也不會有人願意去承認。

經曆過殘酷守戰的希斯坦布爾,在諸多斯坦穆行省中無疑要歸屬極少數的幸運之地,除了北部盡毀的城關以外,並沒有任何地域遭受到戰火的侵襲。按部就班的戰後重建,也便隨著巴帝大軍的撤離而拉開帷幕。

沾滿苔蘚泥塵的原石由就近山脈源源開采,再經過難以計數的民眾肩抬車推,打磨切合後以黏土堆砌,逐漸聳立出延綿十餘裏的城牆雛形。慘戰之後,北部行省中的平民都已默默走出家門。既便是年近遲暮的老人與幼孩童,亦在未曾散盡的漫硝煙中跟隨著湧動人流,用雙手奉出一份綿薄卻頑強的力量。

行省各處6續趕到的“援兵”,都在街道邊整齊鋪滿的屍麵前沉寂下來。城外的原野仍充斥著刺鼻的甜腥味,烈火隻是將大地化作焦黑,卻並未能消泯其間遍呈的赤褐血痕。

一柄柄粗陋至極的兵刃被拋落,各地民眾紛紛參與到防禦工事的再造中,不曾有過任何猶豫。相比於那些失去親人,在汙穢長街上嘶聲哀哭的同胞,他們沒有資格再去抱怨些什麼。

從這場必須去麵對的戰事爆開始,每個希斯坦布爾人都已成為主角。區別在於,很多人意識到了生死攸關的危機,而另一些,卻還繼續沉溺於醉生夢死的虛幻世界。

正午時分的巴洛克城依舊繁茂,遠離戰地喧囂使得這裏的一草一木均在陽光下呈現出悠然氣息,街區間行人穿梭往來,一派升平景象。

昨夜城關即將失守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行省,巴洛克城中亦有部分居民自趕去前沿。明之後,隨著全線告捷的喜訊飛般回報,這座斯坦穆數一數二的奢靡之城便理所當然地以獨有方式慶祝起勝利——大酒館門外懸掛的免費招牌幾乎隨處可見,中高檔的賭場妓院也紛紛推出優惠折扣,身材火辣的甜姐兒毫不掩飾胸衣間袒露的美妙溝壑,俏生生立在各家豪華會所門前招攬生意。

坎蘭大6的任何國家,都一定存在與巴洛克類似的地方。這裏的紈絝之徒可以不聞世事,甚至對外界正在持續的戰爭毫不理會,但絕對得在第一時間回答出城裏正當紅的**是誰,最新流行的房事藥劑能讓每晚的數量增加幾次。

對於他們來,這就是生活。

在北部城鎮,參與守戰的貴族不在少數,甚至連在擊劍課上都萬般謹慎配備全套輕甲的世襲爵士,亦精赤著上身高舉長刀闊斧,斬劈中汙言穢語瘋狂問候巴帝人的祖先——上流社會中講究的優雅與矜持,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習慣可以改變,但人性未必。對於“虞美人”妖媚的老板娘莉莉絲而言,被酒色徹底腐蝕靈魂的主顧,顯然要比那些不解風情的大兵可愛上一萬倍。

軍隊雖然保衛了希斯坦布爾,但不會帶來生意。每個真正的商人都應該將如何牟利放在第一位,莉莉絲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直接。

然而就在這個戰事初停的午後,“虞美人”卻迎來了一群特殊的顧客——他們戎裝殘破,遍體血漬斑駁,臉龐上猶帶著不曾消弭的殺氣。

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瞬時站滿了底層大廳,階梯間亦有分隊如狼似虎紛湧直上。陣陣女子尖叫隨即大起,二樓各處臥房雅閣無一例外地門板爆裂,或衣衫不整或赤身**的嫖客直接被揪住頭拖上樓道,稍有反抗的無不在腰肋遭到刀鞘重擊後當場失禁,連哼都哼不出半聲來。

“大人們,有什麼事情不妨慢慢聊。”莉莉絲急匆匆從後堂步出,眼前的混亂情形還是沒能掩去她那招牌似的滿臉媚笑,“請原諒我的好奇心,打仗都已經把警備司打沒了?不然的話,城區巡檢怎麼會由駐軍來代勞呢?”

“不算外麵的那些,我們總共來了四百七十五個弟兄。”一名黑色製服的年輕中校拋出手中物事,鷹般銳利的眸子裏閃動著嘲弄,“酒、女人,全部都要,這些錢你看夠不夠。”

沉甸甸的革囊在空中飛曳出一道猖狂軌跡,砰然砸上賭台後散落的鑽晶原石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莉莉絲的眼中再也沒有那群捂著下體可憐巴巴杵在樓道上的老主顧,袋中足以買下十家“虞美人”的透明晶石讓她更加確定了這幫軍爺來找的不是樂子,而是麻煩。

“這當然沒問題,諸位大人肯賞臉光臨,是我們的榮幸。”莉莉絲風姿撩人地轉回身,向著木立的老鴇**笑道,“都愣著做甚麼?還不趕快招呼貴賓?!”

戰戰兢兢的姑娘們硬著頭皮迎上前來,挽住這些木頭大兵的手臂,嬌聲軟語中卻沒有一位“貴賓”挪動腳步。

“有人你是條蛇,隻要順著藤蔓就能爬到上去。現在看起來,的確是這樣。”先前那中校冷笑,緩緩掃視先後行出的眾多血族,語氣變得平板而漠然,“現在我們懷疑這裏窩藏著裏通巴帝的叛黨,所有人統統帶走接受調查,店麵立即封鋪”

“按照國家法律,就算是真的需要清剿叛黨,你們也得通過地方軍政處的批準,獲得相應文書才能行事。像今這樣唐突的擾民,於情於理好像都有些不過去罷?”大廳旁側的一間豪奢包廂忽由內被推開,巴洛克政法司最高執行官柯伊伯傲慢地走了出來,“你們隸屬哪個師團?長官是誰?難道不知道這些特殊行業,就連皇帝陛下也口喻恩準過麼?”

甫一出場便鎮住了幾百名來勢洶洶的士兵,不禁令執行官有些自得,美豔老板娘貓兒般躲到身後的虛榮感,更使得他滔滔不絕乃至口沫橫飛,儼然一副英雄救美的桀驁形象。

突兀亮起的森冷刀光,扼斷了愈響亮的語聲。儀表堂堂的柯伊伯單手捂住頭頸,雙目陡然向上翻起,幾乎要瞪出眼眶,喉間荷荷作響,卻是連半個字都不出來。

“您剛才提到了法律和斯坦穆皇帝,我想要糾正幾點錯誤。”那名製服軍銜與旁人盡皆不同的中校還刀入鞘,目光橫睃間獰態畢露,“希斯坦布爾從卷入戰爭的那開始,就已經被你們無能的皇帝舍棄,可能的話,他甚至會毫不猶豫地調回這個行省的駐軍去固守帝都,好讓全體皇室活得更久一些。所以,希斯坦布爾的城頭到現在還沒有插上巴帝軍旗,是千千萬萬個不願屈服的人拿命換回來的,和那懦夫不存在任何關聯。”

柯伊伯的指縫間已有大量烏血急飆而出,迅擴開的赤線環繞了頸項整整一圈,偌大頭顱在**們的尖叫聲中詭異地向後折落,墜到地上骨碌碌滾出極遠。軀幹在跌跌撞撞向前掙了幾步後頹然仆倒,胸腔內噴湧的血泉將大片地毯染得通紅。

“至於法律”中校直視著神情驟冷的莉莉絲,淡然道,“在這片土地上,撒迦大人的話,就是法律。”

街區內各家妓院賭場都在遭受著同樣的盤查巡檢,士兵粗魯的喝罵伴隨皮鞭炸響不斷傳來,尋歡人群感受著從堂掉落地獄的恐懼與無助,卻再也沒有出頭鳥聒噪過半聲。

殺雞儆猴的手段往往能在頃刻間收效,這一次也不例外。

動用了一個獨立師團的希斯坦布爾軍方橫掃了巴洛克城內所有的煙花之地,哭喪著臉的老板們在好不容易澄清與叛黨之間莫須有的關係後,又交納了一大筆所謂的“治安罰金”,這才得以悉數贖回遭羈押的旗下尤物。

盡管在那些陰沉著臉的軍官口中,眾人或多或少地探悉到一點關於今後稅金率調整的動向,但接到正式通知時這些終日周旋於達官貴族之間的圓滑家夥還是當場大驚失色,渾然不見了以往八麵玲瓏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