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篷逐漸陷入了靜寂,數百個男人狀若癡呆地注視著同一處所在,可憐的滑稽劇主角已經把雙手環拋的草帽增加到了二十六頂,可投向台上的目光卻始終寥寥無幾。
從記事後接觸人類開始,藍菱就已經對這種混雜著欲念的眼神毫不陌生。此刻他依舊保持著文雅的坐姿,悠然與旁邊的同伴低語,仿佛所處的並非滑稽劇場,而是陽光下開滿白色花的幽林之地。
“圖魯之瞳,他們唯一正式的自稱。傳蠍足犬的圖魯王是冥界司職刑罰的狂暴領主,敢於在任何形式上冒犯他的人不會太多,你的敵人顯然就很有膽量。”精靈翻轉著手中那枚獨眼徽章,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撒迦,終究還是忍不住綻出一絲笑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的變異術要比現在高明得多。”
“我現在已經做不到這點了,況且,戈牙圖的手藝還算不錯。”撒迦歎息著捋起額前垂下的一縷頭,半禿的頂門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關於那個刺客組織,請繼續下去,我對他們更有興趣一些”
魔龍將留下的精神桎梏仍然堅如磐石,撒迦曾無數次想要以體內破魔刃硬撼那幾道陰冷氣息,可惜沉睡中神器卻未曾有過任何反應。自告奮勇的地行之王在用所謂“祖傳秘術” 替他易容時,顯然沒有當初染泡妞的投入勁頭,折騰半日的最終結果,卻是造就出如今這副禿頭齙牙的醜陋形象來。雖然就逼真程度而言,連貼身護衛都無法分辨出,眼前大腹便便的灰眸漢子究竟是誰,但恐怕隻有後者才會知道,完成那些偽飾的過程有多繁瑣。
正如年輕時的戈牙圖出於某種見不得人的念頭,才會硬著頭皮向族中巫醫學上兩手改頭換麵的把戲一般,撒迦與藍菱之所以會出現在帝都這家名不見經傳的旅館,也同樣存在某種必然前提。
最初巴帝人打著援助鄰國的旗號,向斯坦穆大舉調動軍力之時,蘇薩克領索尼埃就在撒迦的服下精選了一支隊潛入帝都。後者對戰爭走向的敏銳嗅覺,於不久後被驗證無誤,而這批混入表演者行當的伏兵,也早已適應了全新的身份,就此蟄伏下來。
幾前找上門來的故人,令所有正當紅的“滑稽明星”驚喜交集。與老巢失去聯係的漫長時日裏,關於蘇薩克被清剿的傳聞可謂比比皆是,但馬賊們仍然相信著,呼嘯草原的同伴不會如此輕易地潰敗。回歸的日子,也終究會在某日來臨。
撒迦與數十名隨從帶來了企盼已久的消息,同時也將他們心中最後一絲幻想碾得粉碎——索尼埃真的死了,正如斯坦穆政府還存在時,北方援軍大肆宣揚的那樣。
有了這些暗藏殺機的向導,庫卡城的新訪客並沒有費上太多周折,便尋獲了想要的目標。對於寸步不離身邊的藍菱,撒迦似是已然忘卻對方的立場,與下屬商酌大事宜時均毫不避忌。微妙的是,前者也全然收斂了往日畢露的敵意,有時候,還會為這個臨時同盟做上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藍菱喜歡冒險與戰鬥的感覺,卻曆來排斥殺戮。來到帝都以後,撒迦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服他去扮演清道夫的角色。尤其是那套時常掛在嘴邊的辭,往往會令驕傲的精靈當即妥協,毫無招架之力。
“如果你不這樣做,接下來的步驟會變得很艱難。要知道滿城都是巴帝人,一旦生意外,我沒有半點把握能活著逃出帝都”台上的表演已漸近尾聲,藍菱耳邊卻低低響起熟悉的台詞,“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真的很遺憾,來帝都之前沒能及時解決這件事情。如果順利的話,明早晨我們就可以在不受幹擾的情況下公平一戰,當然,前提是所有人都已經回到了希斯坦布爾,那會讓我感到放鬆。”
幾名黏著濃密假須,坐在附近的近衛已掩飾不住眼中的笑意,撒迦卻依舊一臉肅然,“條頓行省的少數高級軍官,以及聖胡安牧場的主人湯姆森,都在渴望著和親人團聚,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包括那位前任財政大臣,每一個目標的所在地現在都已被確定,今晚我就要帶走他們,並且不希望出任何紕漏。”
藍菱冷下臉來掃視著周圍的人群,等到那些或曖昧,或癡迷的目光紛紛回避,才轉望向身側,“以前的撒迦應該不會為了任何事情找借口,可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我不得不去適應你的新脾性。行了,又要做些什麼,就直罷。在離開這裏以前,有一點得先提醒你,我已經為了這次遠足舍棄了弓箭,別再妄想其他過分的要求了。”
隨著壓軸戲結束後的鼓點漸輕漸稀,散場的人流帶著難舍的情緒,穿行過藍菱身邊。其中絕大多數視線,都集中在他身旁的撒迦手上,那兒正橫托著一套惹人遐思的舞姬裙裝。
混雜在新一輪觀眾當中的裁決軍士快步行入大篷,示意一切均已就緒。撒迦悠然起身,隨手撫平了裙裝上的細微褶皺,“走罷,在今晚上,總得有人去付出些什麼的。”
盞茶時分之後,出現於皇宮附近的藍菱總算明白了,詭計百出的對手言語中蘊含的意味,早先不祥的預感也在這一刻化作現實:那身惹火到極處的露臍裙衣,已代替了原本的裝束,為清麗絕倫的精靈增添上幾分難描的妖冶。
“你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撒迦。”藍菱從牙縫中迸出威脅。完全等同於周遭女法師的喬裝打扮,讓他苦苦抑止著殺人的衝動,尤其在注意到眾人古怪的表情時,怒火更是由心頭肆虐,快將全身燒沸。
“不經過偽裝,就無法通過那些崗哨,這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撒迦知道,連日來刻意安排的刺探行動,必然使得精靈對皇宮警戒的嚴密程度了如指掌,“以我現在的這副模樣來,女裝顯然要更適合你,而且那位被囚禁的皇帝,也一定會很高興看到有新麵孔出現。”
“遭譴的家夥!”藍菱冷冷地詛咒著,目光卻直瞪撒迦。
“好了,姑娘們。這一行的規矩,是不能讓主顧等得太久。”撒迦整了整皺巴巴的禮服,幾枚暴戶才會青睞的碩大戒指以及猥瑣不堪的笑容,將準皮條客的特征彰顯無遺。
如預料的那般,這批單獨行事的裁決成員毫無波折地通過了哨卡盤查。由偏門進入皇宮的短途之間,巴帝士兵亢奮的口哨聲此起彼伏,藍菱與一幹女法師裸露出的如玉肢體讓他們幾乎想要嗥叫,走在隊伍前方的撒迦卻根本沒人去望上半眼。
早在入侵者的鐵蹄踏破皇城之後,斯坦穆的最高統治者卡夫·德魯·裏察德便徹底淪為了階下囚。這位生性懦弱的皇帝並沒有像當初受冕登基時宣誓的那樣,守護王土子民直至生命終結,事實上巴帝人的威逼利誘根本還沒來得及起到作用,他就已經以最卑微的姿態匍匐在皇宮正門前,迎接敵軍的到來。
從“兵援鄰國”到“肅清內敵”,希爾德大帝在眾多旁觀者麵前堂而皇之地主導著這場侵略遊戲。至今未能打下的四個行省,使得前者對入主斯坦穆皇宮毫無興趣。另一方麵,謀士們提出的藩屬國構想,也正是卡夫和斯坦穆皇族能夠活到今的最大原因。
比起那些因亡國而惶惶不可終日的子民來,卡夫則在軟禁生活中表現出了足夠的適應能力。雖然皇宮裏的大部分侍女仆從都在戰爭中期溜之大吉,但慷慨且仁慈的新主子還是允許他繼續行使有限的權力,當然,對象僅限於那些未能逃離皇宮的斯坦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