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痕沒有致謝,手握那隻發卡,呆坐著出神,沒再睬他。
當晚,許文波去了網吧,在網上查到了甘野菊這種野花,並在一家花店老板那預訂了一小束。按說花期已過,也不知那老板是從哪弄來的。
取花時,老板不解地問道:“這不是啥稀奇的花,也不好看,還從沒有人花錢來買,你用來做什麼的?”
許文波笑而不答。
許文波打算周六送給燕無痕,他知道,燕無痕除了寒暑假之外是從來都不回家的。
周六一大早六點鍾左右,許文波在靠近三號門的女生宿舍門口等候。七點鍾,燕無痕提著熱水瓶下樓打開水,見他站在樓下,表情有些怪異。出於禮貌,跟他打了個招呼。許文波羞澀地走近,變了個笨拙的戲法,從身後亮出不起眼的野花遞給燕無痕:“碰巧看到,采來送你。”
燕無痕接過來,雙手捧著,竟感動得失聲:“真的花哦……怎麼會真的有?我就隨口說說,怎麼……”
兩個人在女生宿舍樓下傻站了好一會。
“陪我打開水,好嗎?”
許文波使勁兒點點頭,心裏也有一束花在怒放。
一路上,兩個人無語,看上去是名副其實地打開水。熱水瓶已握在了他手中,而她一直雙手捧花,邊走邊仔細端詳,不時湊近鼻尖垂瞼深嗅,那神情,仿佛懷抱嬰兒的母親,在體驗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幸福感。許文波隻希望那條路可以無限延伸。身邊交織著嫉羨的目光。他先是渾身不自在,進而漸漸適應、坦然,最後竟感覺莫名地享受,畢竟身邊一米半徑內同行的是眾人矚目的校花。
打開水歸來,在女生宿舍樓下,燕無痕接過熱水瓶,沒有立即轉身,遲疑了片刻。許文波則傻立在那兒,活脫脫像個幫客人送完行李後,站在門口扭扭捏捏等小費的服務生。
“等我一會好嗎?我放好熱水瓶下來,一起去食堂,我……請你吃早飯。”終於,“小費”到手了。
“好!好啊!不過,還是我請吧。”
沒聽說過有請人吃早飯的,又不是廣東人偏好的早茶,無非是大食堂裏的老三樣,去晚了也就沒了,兩個人還客氣上了。不過,許文波竟在心裏將這次早餐定位成他們第一次正式約會。幾年後,他是這麼跟謝雅莉說的:“那是我吃過的最豐盛、最美味的饕餮大餐,哥品嚐的不是油條和稀飯,是初戀的滋味……”
那天以後,兩個人有了來往,雖然隻是偶爾聊聊天、散散步的普通朋友,但許文波的表白機會較之以往大增。然而,他卻不再有膽量,盡管通過惡補,他的情書寫作水平大有長進。
兩個人最常碰麵的地方是圖書館和食堂。約會通常沒有精確時間,隻知道星期幾她會去圖書館,或是估計什麼鍾點兒她該去食堂了,卻吃不準幾點幾分在哪張桌子上能看見她,更難保她身邊或對麵還有空位——她並不會刻意為他留位子。一切都需要許文波憑經驗去碰,但也有例外,就是周末在圖書館碰麵,因為人通常會比較多,她有時會拜托他早點兒去為她占位子。久而久之,不用她開口,他也會照做。
又是一個周末,許文波第一個踏入圖書館,挑了個抬眼可見門口的桌子。整個上午,燕無痕沒有出現。接近中午時,謝雅莉來找他,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麵是燕無痕的字跡,“身體不舒服,今天不去了,下麵幾本書拜托你幫我借來,假使晚飯後身體好一點,我會去男生宿舍找你。”下麵列了三本書的書名。文波不敢怠慢,忙去找書。
怕錯失一次見麵機會,他把“晚飯後”的時間範圍擴大至下午四點半至晚上八點半,盡管他也明白,早於五點半及晚於七點吃晚飯的一般屬於“非正常人類”。
下午四點鍾,食堂還沒開飯,他跑到三號門外的“小樂惠”買了一客小籠包,四點半準時把頭探出宿舍窗外,開始望眼欲穿。上海是座冬夏長春秋短的城市,有人統計過,上海的冬天有一百二十六天,夏天有一百一十天,春、秋兩季加一起一百三十天,尤以冬季最為漫長,平均氣溫0。3℃,潮濕陰冷的空氣常使人錯覺地認為更冷。他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鼻子被凍得通紅,卻難得地沒有抱怨天氣,隻因彼時的心是暖的。
傍晚六點半,燕無痕終於現身於男生宿舍樓下。她身著一件乳白色寬大羽絨衣,步履略顯沉重。許文波熱血衝頂,似禁區內搶點射門般衝下樓去,沿路撞翻兩隻水桶和一輛折疊單車,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喝罵聲。當他氣喘籲籲跑到燕無痕的麵前時,卻猛拍一記腦袋——托他借的書沒帶下來!他正欲折返,卻被燕無痕叫住。燕無痕笑道:“別上去了,那些書不急著看呢……可以陪我走走嗎?”
這出乎他的意料,本來隻期待看她一眼,確定她身體沒事,再說上兩句話,便足以心曠神怡,未曾想有這般特殊待遇。可能是激動過度,他強作鎮定,道:“非常可以!”
兩個人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散著步,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從三號門就快踱到了正門。他感覺胸口壓著一塊巨石,若不搬開,即刻會窒息而亡。於是他駐足,再次熱血衝頂,朝她的背影小聲說:“我……喜歡你!”夜幕下,那背影微顫了一下,也立定下來,轉過身,回到他跟前,越靠越近——這也許是他倆自認識以來靠得最近的一次。麵對麵,他甚至已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她伸出右手,拎起他前胸的拉鏈頭,稍稍往上拉高一寸,然後抬起頭來。他已屏住呼吸,身體如釘死在地上的木樁那樣紋絲不動,感覺心跳比球賽下半場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