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傑出獄那天,李東華派人送來了一幅字,“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是送給“侄兒”的,可來人前腳剛出門,那字便被寇傑一把撕成了兩半。
那天,還有一個人打來電話。
“前覆後戒,前覆後戒啊,這提醒我們為人父母的在子女教育問題上一刻也鬆懈不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你家傑兒,東華家的姍姍,都算是幸運的,我家婷婷就不好比了,苦命的孩子,想管她也沒機會咯……唉!”
“是,是,不過一直以來,您不許我們重提傷心事,自己卻犯了戒律……還是不要想那麼多了,傷身體……對了,聽東華講,丹丹懷上了?咳!瞧我,總也改不了這個口,該叫二嫂的。”
“嗯,謝天謝地,當然,也要謝你寇總了,丹丹這丫頭,溫順得很,單純,沒有太多心機,肚子也爭氣,不過,就怕將來母憑子貴,跟你大嫂爭起名分來,那我可就吃不消了,現在倒還好。”
“不會!這一點您放心,絕對不會!從我老寇班底出來的人,我太了解了,沒什麼野心,隨遇而安的一個小女人,本來呢,我是為傑兒物色的,要不是傑兒出事……唉,不提了,總之,香火這就算是續上了,這可是根本啊,大喜事!丹丹能留在您身邊,那可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她也該知足了。”
“嗬嗬,信不過你的話,當初我也就不會接受這一切了——丹丹,還有這套房子,都得感謝你啊,丹丹住著舒心,我也可以安心,總算沒有白跟了我一場……對了,那批貨出去了嗎?”
“嗯,出去了,海關方麵特別順利,多虧您麵麵俱到。”
“順利就好,這幾天我一直惦著這事,就怕哪個環節出紕漏,那可件件都能定為一級文物……對了,還有兩件事要關照你:一、給我在法國開個戶頭,你親自辦,要通過你法國的公司把錢轉進去;二、你那塊地該動一動了,總圍起來荒著也不是個事,我不可能回回都打招呼,也不敢保證回回都靈。”
“好,好,我馬上辦。”
“唉,我本來是不該參與進來的,畢竟風險太大……”
“您可千萬別這麼說,要說風險,我比您怕,您是寇某的貴人——我是一介草民,無黨無派,頭上也沒有保護傘。可說一千道一萬,我們做這些都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傑兒他們這一代?我的傑兒從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欠他的要償還,您那頭呢,二嫂這不也為您續了香火嗎?就算不為您自己著想,也得為孩子的將來做點兒打算不是?”
“是了,是了,大家都謹慎點兒就是……”
故事講到這裏,作為一名當代作家,我感到特別慚愧,雖然我一向不讚許無神論,但這麼多年來,信仰之於我始終都不穩固,尚處於緩慢形成之中。
在無神論者的眼中,宇宙應該是無序及無意義的,任何形式的存在也都是無意義的,包括生命體。受製於種種局限,他們想當然地以為,人能夠經曆的,僅僅是六七十萬個小時不可逆的時間序列。曾有一個階段,我也悲哀地這麼想。但認識到自身的渺小,並不意味著能輕易放下執念,堅信神的存在。人活在不同的世界裏,難以隔岸相望,神在的那一邊才叫彼岸。取代信仰的往往是無神的理性世界,而理性往往又是個圈套,起先它會跳出事件,再跳出情感,羅列條件因素,誘發諸多不確定性,將簡單推論複雜化、程式化、去情感化,進而在它平靜的外表下滋生可怕的冷漠。所以理性結論大多不近人情,法理也不例外,它所不能解決的是判定資格認定,動機也大體源於維持現有秩序的需要。
所以我一直堅信,社會的自我完善若全賴人性的自我覺醒是不現實的,信仰缺失一定會致盲。比如寇誌天、李東華、程副區長,他們實際上全都是盲人。但為什麼說寇誌天這個自稱信教的人也在其列呢?這實際上與他身上同時具有慈善與偽善的兩麵一樣令人匪夷所思。他要爭取入黨時,會自稱無神論者,而在搞慈善、普濟眾生時,卻又特別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有信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