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朝臣私議,共說蕭曹二人,同是沛吏出身,本來交好甚密,嗣因曹參積有戰功,封賞反不及蕭何,未免與何有嫌。現既入朝代相,料必至懷念前隙,力反前政,因此互相戒儆,唯恐有意外變端,關礙身家。還有相府屬官,日夜不安,總道是曹參接任,定有一番極大的調動。誰知參接印數日,一些兒沒有變更,又過數日,仍然如故,且揭出文告,凡用人行政,概照前相國舊章辦理,官吏等始放下愁懷,譽參大度。參不動聲色,安曆數旬,方漸漸的甄別屬僚,見有好名喜事,弄文舞法的人員,黜去數名,另選各郡國文吏,如高年謹厚,口才遲鈍諸人,羅致幕下,令為屬吏,嗣是日夕飲酒,不理政務。
有幾個朝中僚佐,自負才能,要想入陳謀議,他也並不謝絕,但一經見麵,便邀同宴飲,一杯未了,又是一杯,務要勸入醉鄉。僚佐談及政治,即被他用言截住,不使說下,沒奈何止住了口,一醉乃去。古人有言,上行下效,捷於影響,參既喜飲,屬吏也無不效尤,統在相府後園旁,聚坐飲酒。飲到半酣,或歌或舞,聲達戶外。參雖有所聞,好似不聞一般,惟有二三親吏,聽不過去,錯疑參未曾聞知,故意請參往遊後園。參到了後園中,徐玩景色,巧有一陣聲浪,傳遞過來,明明是屬吏宴笑的喧聲,參卻不以為意,反使左右取入酒肴,就在園中擇地坐下,且飲且歌,與相唱和。這真令人莫名其妙,暗暗的詫為怪事。原是一奇。參不但不去禁酒,就是屬吏辦事,稍稍錯誤,亦必替他掩護,不願聲張,屬吏等原是感德,惟朝中大臣,未免稱奇,有時入宮白事,便將參平日行為,略略奏聞。
惠帝因母後專政,多不愜意,也借這杯中物,房中樂,作為消遣,聊解幽愁。及聞得曹參所為,與己相似,不由得暗笑道:“相國也來學我,莫非瞧我不起,故作此態。”正在懷疑莫釋的時候,適值大中大夫曹入侍,係參子,當由惠帝顧語道:“汝回家時,可為朕私問汝父道:高祖新棄群臣,嗣皇帝年尚未冠,全仗相國維持,今父為相國,但知飲酒,無所事事,如何能治平天下?如此說法,看汝父如何答言,即來告我。”應聲欲退,惠帝又說道:“汝不可將這番言詞,說明由我教汝哩。”奉命歸家,當如惠帝所言,進問乃父,惟遵著惠帝密囑,未敢說出上命。道言甫畢,乃父曹參,竟攘袂起座道:“汝曉得什麼?敢來饒舌!”說著,就從座旁取過戒尺,把打了二百下,隨即叱令入侍,不準再歸。又是怪事。無緣無故,受了一番痛苦,悵然入宮,直告惠帝。知為君隱,不知為父隱,想是有些恨父了。
惠帝聽說,越覺生疑,翌日視朝,留心左顧,見參已經站著,便召參向前道:“君為何責?所言實出朕意,使來諫君。”參乃免冠伏地,頓首謝罪,又複仰問惠帝道:“陛下自思聖明英武,能如高皇帝否?”惠帝道:“朕怎敢望及先帝?”參又道:“陛下察臣才具,比前相蕭何,優劣如何?”惠帝道:“似乎不及蕭相國。”參再說道:“陛下所見甚明,所言甚確。從前高皇帝與蕭何定天下,明訂法令,備具規模,今陛下垂拱在朝,臣等能守職奉法,遵循勿失,便算是能繼前人,難道還想勝過一籌麼?”惠帝已經悟著,乃更語參道:“我知道了,君且歸休罷。”參乃拜謝而出,仍然照常行事。百姓經過大亂,但求小康,朝廷沒有什麼興革,官府沒有什麼征徭,就算做天下太平,安居樂業,所以曹參為相,兩三年不行一術,卻得了海內謳歌,交相稱頌。當時人民傳誦道:“蕭何為法,音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一。”到了後世史官,亦稱漢初賢相,要算蕭曹,其實蕭何不過恭慎,曹參更且荒怠,內有淫後,外有強胡,兩相不善防閑,終致釀成隱患。秉公論斷,何尚可原,參實不能無咎呢?抑揚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