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水榭風廓花能解語 清歌妙舞玉自生香(1 / 3)

話說前回書中,玉林、桂保在王恂處,講起怡園演習新戲,預備華公子逛園。流光荏苒,倏忽一月,劉文澤已回。書中所講這班名士,華公子向來往來者就是劉文澤一人,其餘多未謀麵。此時文澤之父劉守正已升了禮部尚書,是以文澤偕其妻星夜趕回,未免有些慶賀之事。又適子雲寫書前往,文澤回京已有半月,諸事已畢。

到了初六那日,乘著早涼,辰刻就到怡園來。一車兩馬,服禦鮮華,進了園門,即有人通報去了。文澤一麵觀望園中景致,一麵慢慢的走。這怡園逛的人雖多,記得清路徑的竟少。

周圍大約有三四裏。園中的小山是用太湖石堆成,其一帶大山是土做腳子,上麵堆起崇山峻嶺,護以花木,襯以亭台,儼然真的一樣。其山洞中,係暗用桔槔戽水倒噴上來,就成了飛瀑。

池水一帶,源通外河,回環旋繞,寬窄隨勢。其地內另有射圃、球場、漁莊、稻舍、酒肆、茶寮等處,皆係園丁開設,一樣的精潔,為園中有執事人消遣,亦可免其出外曠業,此係度香的作用。園中正經庭院通共有二十四處,有連有斷,不犯不重,若認真要遊,盡他一天,不過遊得三四處,總要八九日方盡。

就是園主人,一時隻怕也記不清楚。中間一所大樓曰含萬樓,取含萬物而化光之意,是園中主樓,四麵開窗,氣宇宏敞。庭外一個石麵平台,三麵石欄,中間是七重階級。前麵是一帶梧桐樹,遮列如屏;再前又是重樓疊閣。東邊這一帶垂楊外,就是池水,連著那吟秋水榭。此時開滿了無數荷花,白白紅紅,翠幃羽葆,微風略吹,即香滿庭院。

當時子雲接進文澤,到含萬樓下坐定,子雲即問了些保定光景。文澤講了一遍,便問子雲道:“今日除華公子之外,有何佳客?”子雲道:“幾個年老紗帽頭,同華公子是說不來的。平時來往那些人,係有生有熟。席間若有一個道學先生,就使通席不快,所以止請了我們常敘的幾位,除高桌然沒有回來,此外是史、顏、田、王、梅,分作三席。那曉昨日一齊辭了,可可的這麼湊巧,竟一個都不能來。”文澤便問何故,子雲道:“庾香舊病又發了。史竹君昨日醉壞了,竟至嘔血不能出房。湘帆說是沒有會過華公子,不肯來。庸庵為是這兩天,他夫人要弄璋了,一步不離伺候。劍潭見諸人不來,也就辭了。昨日隻得邀了張仲雨,倒是同華公子相識的。餘外就是靜宜,共有五人,隻有兩席。他們沒有會過華公子,不曉得是怎麼一個富貴驕奢的氣概,所以不肯來。你也長見的,其實也不見怎樣,不過氣勢自高,侍從華美而已。文澤便問次賢在何處,子雲道:

“靜宜因今日新戲出場,內中有些關節,並聲律尚有些不諧處,親自在那裏一一指點,少停就來的。”正說之間,張仲雨到了,子雲迎接進來,文澤起身相見。見仲雨的服飾,今日與平日不同,往常仲雨是個從九品銜,今日冠服,忽然是個六品,與他一樣,想必又加捐了。因問仲雨道:“恭喜!恭喜!幾時捐升的?連我都不給一個信,恐怕要吃你的喜酒麼!”仲雨笑道:“好,你遠遠的躲著,恐怕問你借錢。我這個算什麼,不害羞,還要告訴人呢。不過花幾兩銀子,少覺得好看一點兒,省得人家笑我是個磕頭蟲。”原來子雲是知道的,前日還幫過他一千兩銀子,便對仲雨道:“好麻利,就成功了。你說是捐同知的。”仲雨道:“幸虧你二太爺,不然幾乎辦不成。原要想捐個同知,除了你二太爺之外,湊不上兩竿。偏偏劉老大又在保定,不然是五百兩,我斷不能饒過他的。如今這個正指揮,一總也花到四千頭,還是起盛的潘老三替我墊了五百兩才成的。”

文澤對子雲道:“張老二實在算一把好手,各樣精明。出去不消說是個能員,將來必定名利雙收的。”子雲笑道:“名利是一定雙收,上司一定歡喜,就是百姓吃苦些。”文澤大笑,仲雨也笑道:“這倒被你猜著,若說將來不要錢,就是我自己也不肯作此欺人之語。況且我這個官,原是花了本錢來的,比不得你們這些有福之人,一出書房就得了官。我將來不過看什麼錢可要不可要就是了。”說得眾人皆笑。次賢即從屏後出來,大家見了,諸名旦也都隨著出來見過。大家又坐談了一會,隻見家人上前稟道:“華公子快到門了。”子雲吩咐速備椅轎,在園門伺候,即請次賢陪著文澤等,自己忙整理衣冠,迎出含萬樓來。

停了一回,聽得許多腳步聲音,隻見一個六品服飾的人過假山來。又見四個也是冠帶的,扶著椅轎,中間坐著那彩去皓月、玉裹金裝的一位華公子,後頭一群人,大大小小,約有二十餘個人跟著。將近階前,子雲降階而迎。華公子一見子雲,即忙下轎,恭身上前,與子雲相見,問了好,即攜著手同上了階,進了含萬樓,重新見禮。

原來華公爺與徐相國,已是二十年至好,又同在軍營兩年,有苔岑之誼,金石之交。徐子雲與華公子,他們又訂金蘭,重修世好。子雲比華公子長了五歲,華公子以長兄相待,甚是恭敬。當時子雲即讓華公子坐了,家人獻過了茶,華公子道:“早幾日就要過來請安,因連日有隨駕差使,而且天氣又熱,恐防起居。今天稍為涼快,正可與吾兄快談半日。隻可惜一城之隔,不能秉燭夜遊,尚難盡興。”子雲道:“屢蒙移玉,榮及林泉。鄙人是蕭閑無事,疏懶成癖,常欲邀請仁弟一談,但恐從政少暇,不便相擾,且一城之阻,頗難暢意。今日欲屈大駕作一通宵之敘,不知可肯暫留草堂一宿否?”華公子笑道:“名園佳卉,思及夢寐,總希盡興一遊。遲日再擾尊齋,非特一宿,還要與仁兄作平原十日之歡,方消鄙吝。今日必須回去,且恐明日有欽派差使,實因塵俗有阻清興,且天方盛暑,明月未盈。俟中秋前後,與兄作一通宵良會何如?”子雲笑道:“尊論極是,晚間無月,夜飲覺得無趣。亦不必中秋,七月即可以,下月下五為期罷?華公子道:“也好,天稍秋涼,就覺得人心爽快。無奈敝園限於基地,不及尊園之半。且從前造屋時,也非名手布置,似覺無甚丘壑。夏日欠爽,惟秋冬尚可小憩。

吾兄如不嫌簡慢,弟當奉迓高軒。”子雲道:“甚好!甚好!如遇不得出城之日,必來相擾。府上西園布置極佳,若能通到東園,則更妙矣。”華公子道:“隔著中間多少正房,是通不來的;且東園為賓客聚居,雜人甚多,無從點綴。”正說之間,隻聽後麵鼓樂之聲。子雲即讓華公子進內,過了穿堂,走到承蔭堂階前,堂上三人都到廊下款接,公子一一見了,皆係交好。

又對次賢作了一揖道:“靜宜先生費心了,排出這些戲,叫我們看戲的何以為報呢?今日大家隻有多敬幾杯酒酬勞的了。”次賢哈哈大笑道:“恐下裏之音,不當清聽。如蒙頷賞,鄙人願代諸君浮一大白。”大家笑說:“很好。”酒筵已齊,家人即捧酒來,子雲送酒安席。東邊是華公子首座,仲雨作陪。西邊文澤上座,次賢作陪。子雲在華公子席上作主人。華公子道:

“沒有客了,就是五人,何妨並作一席,隔遠了不好說話;再一開戲,講話更聽不見了。”文澤道:“既如此,並作一桌罷。”子雲道:“也好,但是擠了,換個圓桌罷,隻是不恭些。”華公子道:“好說,兄弟亦算不得客,二哥這麼拘禮,以後就不敢奉擾了。”子雲連聲答應,家人們即在中間擺了一張圓桌,重將杯盤擺好,撤了兩邊。戲台上已打動鑼鼓,隻見戲房內婷婷嫋嫋走出十枝花來,蓮步略移,香風已到,捧著牙笏,走到席前邊朝上叩了一個頭,站起來。先是寶珠、蕙芳、素蘭三人上來,又對華公子請了一安,將牙笏呈上。華公子知道這一班小旦都是子雲得意人,袁寶珠更是寵愛,天天在園裏的,也就世故起來,便攙住寶珠手道:“你們這本戲共演了幾天了?”寶珠道:“一個多月了,是各人分開演的,一個人不過三五出戲。”華公子就隨意把各人的都點了一出,其餘那七個都上來了請點。華公子且不點戲,先將諸旦打量一回,卻不認識,因問了姓名別號。七個之中,又獨賞識琴言,便問子雲道:“這個像是新來的。”子雲笑問道:“何以知之?”華公子道:“我見他舉止似乎沒熟練,然而秀外慧中,覺有出塵之致。”就點了一出,又將各人的戲也都點了。送到文澤麵前,文澤、仲雨、次賢,大家公商點了幾出。開了場,加官出來,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