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3)

他聽了這些連夢裏也不曾聽過的溫柔的話,臉上頓時發起光來,他走近她一步,驚喜不堪地說:“若蘭,你真的這樣愛我?你的愛真超過那一切的關係嗎?”他想伸過手去摟她,但是他的手馬上發起顫來,它們不敢動一下。他除了說話而外,並沒有什麼舉動。

她溫柔地、愛憐地望著他,聲音清晰地答道:“是,我為你可以犧牲一切,不過總得使你做一個有用的好人。”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驚訝地問道,聲音抖得更厲害,仿佛那就要到來的幸福在戲弄他。

她望著他笑了笑,用她的柔和的眼光愛撫他的臉,然後說:“這就是不讚成你回去做官,而且幫忙你把現在的生活方式改變過,要你好好地振作起來。你的一切,你過去的一切,陳先生昨天都告訴我了。”

“若蘭,你居然這麼好,我真想不到……”他感動地叫起來,他幾乎要撲過去抱她,吻她。但是他太激動了,他不能夠做這件事情。他隻是漲紅臉,睜大眼睛氣咻咻地望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她不轉眼地看他,對他微笑,就象把他當作一個小孩似的。她微微地搖著頭,溫和地說:“人在戀愛的時候都是這樣。我們女人在這樣的年紀是迷信愛情的。這沒有什麼好或壞。我愛你,了解你。我要幫助你忘記過去。”

他微笑了,汗珠從額上流下來,他掏出手帕去揩它們,一麵忘記自己地繼續說:“我疑心是在做夢。這不是一場美麗的夢嗎?你來了……。這比童話裏的夢還要美麗。”

“我起初還不知道你過去的生活是那麼憂鬱的。你過去太苦了,”她愛憐地望著他,安慰他說。“你為什麼早不告訴我那些事情?你為什麼這一向來死死地瞞著我?要不是陳先生對我說明一切,我們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彼此了解?”她說這些話,就象一個年輕的母親在責備一個被溺愛的孩子。

一種突然襲來的強烈的感情把他的武裝完全解除了。他第一次對她說了真實的話:“若蘭,原諒我,我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人。”這“懦弱無能”四個字從他的口裏吐出來,他自己也不覺得。但它們卻很響亮地在他的腦子裏長久地回響著。他剛剛有了很大的勇氣來接受她的愛,來獻出他自己的愛,然而他連什麼事都不曾做出來,這勇氣就馬上被那四個字打消了。他開始躊躇起來。母親的憔悴的麵孔威壓地在他的眼前出現了。接著又是妻子的哀求的表情。“我怎麼處置她們呢?我們在這裏結婚,母親決不能夠承認,父親更不用說了。他們決不會原諒的。我難道就為了這個得罪父親、母親而抱憾終身嗎?而且我為了個人的幸福破壞了家庭,我算是什麼樣的人呢!她以後會相信我嗎?”他這樣想著,仿佛就落進了黑暗的深淵似地,不覺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很低、很低的絕望的呻吟。

“如水,你怎麼啦?”她看見了他的痛苦的表情,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驟然改變了態度。她便挨近他,靠在他的身上,把她的充滿愛憐的眼光往上看,看他的臉,溫柔地低聲問道:“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

周如水覺得自己陷在從未有過的困難的境地裏了。他的思想變換得很快。一個思想剛來到他的腦子裏,另一個相反的思想馬上又接著來了。每一個思想都似乎是對的;又似乎是不對的。他剛剛伸手去抱她,立刻又惶惑地鬆了手,甚至往後退了一步。他疑惑地自語道:“不能!這不可能!”他又痛苦地搖著頭絕望地說:“不能,這完全不可能。我一生完結了。”過後他又悔恨似地說:“我不配,我是一個懦弱的人。”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他沒有流淚,他卻覺得淚珠直往他的心裏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