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頭雪白的長發自發尾開始,漸漸爬上了黑發,像是誰潑了一盆墨汁,浸染了她三千悲發,重回青絲如瀑的模樣,一直到她的發根,那頭因為悲而來的白發,終複墨黑。
她躺在地上看著滿天星鬥,真是好久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星空了,一閃一閃亮晶晶,她笑著伸手,像是想碰一碰其中一顆,無聲地說了些什麼,又隻是笑,眼中也不知是倒映了星辰,還是含了淚,亮得驚人。
突然她聽見旁邊蕭黛墓中有些響動,撐著身子起來看,見到水南天的身體化成一堆白骨,隻剩下一個腦袋還在,她突然想起,她答應過蕭鳳來的事,她說她會殺了水南天的,雖然已有蕭黛這個最強大的異人在,水南天已不在話下,可是答應過她的事,總是要做的。
她雙目微閉,兩掌相合,身子也如蕭黛那般,化作一個綠點,消失在天邊。
當她再睜眼時,她是從之前睡的那張床上起來的,方景城早已不在身邊,再看自己的長發,也果然變成黑色。
那時候,蕭黛已經將水南天削得正剩下一個腦袋,水南天狀若癲狂,失去了全部支柱的他,像是個瘋子一般向蕭黛叫囂著“為什麼”,回答他隻有蕭黛的冷笑含恨,她還看到,畢苟與花璿抱著軟軟綿綿,連哭都失去了力氣,看到溫琅暈倒在一邊,看到方景城提著長槍望著場中的蕭黛與水南天。
她慢慢走過來,柔嫩的雙手撿起溫琅掉落的刀,刀很重,她要用些力氣才握得住,方景城見了想上去拉住她,卻覺得傅問漁一步好像有十米,他根本握不住傅問漁一點衣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提著刀走向水南天,或者說,走向水南天的腦袋。
水南天卻看不見她,水南天的眼神一直癡癡直直地望著蕭黛,到現在他也沒有明白過來,為什麼苦等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一醒過來,就要殺了他?
她舉刀,高過頭頂,再重重落下,準確無誤地砍在了水南天的頭頂上,伴隨著她不輕不重一聲:“為了賈瞞!”
她再舉刀,又落下,還是在水南天的頭上,聲音漸高:“為了阿蕉!”
她還舉刀,再落下,水南天的麵具已脫落,露出他的臉來,那張臉上密布著無數的符文,醜陋無比,難道怎麼也找不到第二陣的陣眼,原來他將陣眼設在他臉上,又戴著麵具,誰能找得到?不過現在,誰還在乎?她隻是聲音再高:“為了小開!”
“為了蕭鳳來!”
“為了溫琅!”
“為了沈清讓!”
“為了軟軟綿綿!”
“為了方景城!”
“為了無辜枉死的將士!”
“為了天下百姓!”
她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後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呐喊,這麼多年的苦,這麼多人的罪,這麼辛苦的一生,她終於能手刃仇人,她終於可以為所有人報仇,終於可以讓那些無辜枉死的冤魂得到安息,她終於做到了,她滿心的悲痛無處宣泄,壓抑了這麼多年的恨與狂怒無處訴說,她此時的呐喊,高喝,聲聲如金石之音,錚錚作響!
最後她聲音微弱,似是低喃,最終一刀,將水南天那顆腦袋砍得如同一塊塊碎片,她最後說,“為了……傅問漁……”
然後她手一鬆,刀落地,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拘來水南天那個不死不滅的靈魂在掌心,這個人的靈魂都是黑色的,聲音悲愴而堅定,手中有著奇異的光:“我以異人的名義詛咒你,汝之靈魂,不上碧落,不入黃泉,永墜阿鼻地獄,永受油鍋煎熬,不忘今日之痛,不失今日之苦,千載不得超生,萬世不入輪回,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她的聲音響徹上空,任誰聽了都覺得背脊發寒,就連蕭黛也想不到,傅問漁在初掌異人之力時,就能運用得如此嫻熟,甚至可怕,她完全不顧自己告訴她的那些忌諱,便是瘋,也要讓水南天得到最狠毒的結局。
蕭黛也是天之異人,她知道,剛才傅問漁那段起誓是有用的,得上天寵愛的天之異人,與神等同,神的詛咒,誰敢反抗?誰能逃脫?
這便意味著,水南天將永遠活著,並且永遠不會忘記今日所受苦難,不會忘記自己給他的痛快報複,活到永遠,活到虛無,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永生,隻不過是一個靈魂的狀態,一個永遠不能超生,時時刻刻受著煎熬的狀態。
這種痛苦將始終伴隨著他,不會被消弱,不會被習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止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