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是多少回過招,他被我幾招打得跌進泥土裏爬起來,拍拍國師長袍上的灰塵,對我說:“阿黛,我不想跟你打了,我想娶你。”
活了上百年,沒有人說要娶我,不被他們當作妖怪追著打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笑:“我可是天之異人,是你的死敵,你還敢娶我?”
他又紅了臉,走過來:“可是我覺得,你不會亂這天下的。就算你真的會亂這天下,我是國師,我可以保護這天下的星象。”
我們的婚事很簡單,但饒是我活了上百年的歲月,那日依然像是十八歲的少女出閣一般的心跳臉紅,紅蓋頭被他揭開的時候,我覺得,我這張老臉都在發燒。
然後我斂了星象,藏好痕跡,跟他去了京城,我從來沒有覺得望京城那麼可愛過。
他對我好極,比這上百年來所有的人加起來,都要對我好,幹涸了近百年的心髒裏,盈滿爬滿生機,處處皆是綠意,每一天,都是有著新鮮生命力的春天,蓬勃著充滿朝氣,我喜歡在他懷裏睡醒,揪著他的白衣耍賴要多睡上半個時辰,我也喜歡他在我睡著的時候,吻過我的長發,輕輕撫著我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般的溫柔。
我甚至想好了,等到他老得要死去的那天,我就立刻自盡,才不管這異人是不是會斷了傳承,我跟著同生共生,我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再活上百年,再活上萬年,太可怕了,那種孤獨會把一個正常人折磨成瘋子的。
但是有一個小小的遺憾,他一直不讓我有孩子,天之異人最怕的就是有孩子,隻要生下孩子,便會有長達一年時間的虛弱期,這段時間會虛弱得跟普通人無異,而覬覦等待異人的末族,將會在這種時候把異人劫走,成為他們陣中的傀儡,供他們活上兩百年之久,題外話,我很討厭末族,我愛這天下人,唯獨愛不起末族這地方。
可是,我太渴望有一個屬於我與他共同的孩子了,小孩子多麼可愛啊,我要給他做漂亮的衣裳,我要帶他去吃糖人,我還要抱著她飛到重樓最高處看最美的夜景,聽他軟軟乎乎的聲音叫我娘親。他拗不過我,卻也不願意讓我冒險,收養了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孩子名叫沈清讓,善良天真,有一顆最最珍貴的慈悲心。
讓兒真的是個好孩子,在外麵買了一串糖葫蘆都隻舍得吃兩顆,把剩餘的留下來,留給我和他師父,夏季天熱的時候,他會接過我手中的蒲扇給我扇風,我時常會帶著他去撲夏夜裏的流螢,國師府的那片竹林裏,總是能聽見我兩的歡笑聲。
記得一年春天剛到的時候,有幾隻燕子在國師府的屋簷下築了巢,可是一夜風雨大,巢穴被打得零亂差點要掉下來,讓兒看了很心急,擔心燕窩裏的小燕會掉下來,水南天笑著舉起他騎在自己脖子上,讓他去把燕窩補好,我在下麵遞著泥與草,讓兒小小的臉上滿是認真嚴肅的樣子,分外乖巧。
這樣的畫麵太多太多,以至於我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能接受,水南天後來為什麼會對讓兒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事來。
一回過年,水南天喝多了些酒,迷迷糊糊間忘了喝他平時總不會漏的藥,我在期待了很久之後,如願以償地有了身孕。我高興得要跳起來,他卻很不開心。
得知我有身孕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便是要拿掉這孩子,我如何肯?我說我要給讓兒生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還要讓兒帶他去撲流螢,吃糖人,他拿我無法,隻好在望京城郊外再安置了一處房子,把我藏了起來,我也不怪他,畢竟天之異人的身份我從來都沒有真的忘記過,如果讓有心人發現,國師府裏藏了一個要亂天下的天之異人,隻怕第一件就是要燒了國師府,活生生燒死我。
鳳兒出生時,我真的高興壞了,雖然我生她生得很辛苦,但是抱著她軟軟的身子時,我覺得一切都值得,我要讓她做一個驕傲的女子,可以睥睨天下豪傑,可以瀟灑肆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就像鳳凰那麼高貴又驕傲。
我還沒來得及給她取名字,末族的人便殺到,水南天那時一人難以對抗上百人,眼睜睜看著我被末族的人抓走,將鳳兒扔給一個鄰居的婦人就找上了末族,我知道,他聯合了杜家的人將我救走,但是那一次,我元氣大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複原。
他就更不喜歡鳳兒了,本來我懷上鳳兒的時候他就很是不樂意,又出了末族的事,他更加抗拒這個孩子,平日裏都不願多看她一眼,連取名也不讓我用他的姓氏,我想沒關係,等到時間長了,他總會解開心結,總會愛上他自己的孩子。
我給我的孩子取名,蕭鳳來。
我沒有將鳳兒抱回過國師府裏,水南天不想承認這個孩子,便連家門都不準她入,我自是傷心,卻也沒辦法,他太想保護我,想讓我在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危險的環境中平安過活。
他經常說,過去百年,他無法遇上我心疼我,往後百年,便要保護我憐惜我,不使我受任何風吹雨打,鳳兒的出生,算是最大的一次風雨,他的愛很是極端,極端到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能容忍。
偶爾我也回去看看讓兒,讓兒越長越大,八九歲的年紀已經懂了事,水南天有意要把他培養成下一任國師,我聽著他跟著水南天念,國師天職殺異人,守天下時,有些莫名的傷感,讓兒,你可知,你聲聲喚的師娘就是一個異人?他卻什麼都不知道,依然甜甜地喚我師娘,把留起來的果子或者點心端出來給我吃,坐在竹林裏撫一曲他新學來的琴曲。
鳳兒未滿三歲,新的異人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