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要進溪山城,無奈路途遭雨風。
從權宿在縉紳宅,所訪之事得知情。
話表郭製台次晨傳下令去:本部堂欲往桂林府察訪事件。令廣東總鎮張河帶本部人馬相隨。總鎮張河遵令退下。那些執事排列伺候,郭製台乘上大轎,廣州文武官員送出十裏,製台吩咐回避,各令職守。製台乘轎,人馬相隨,徑奔桂林府大路而去。一路上夜宿曉行,饑餐渴飲,這日已到桂林府交界,紮下大營,吩咐執役人等且上桂林府察院等候;又令廣東總鎮張河領人馬上南陽府駐紮;再差十匹長探馬往桂林府溪山縣打探本部堂消息,若是至五天無信,你帶兵去把宋雷宅子圍困,尋本部堂下落;若遇總兵同江,不可漏泄消息;再差人到河南張鵬翮中丞那裏說知此事。吩咐已畢,自己扮作行客,命長隨劉升扮作夥計,叫其須加小心,莫漏泄行藏。劉升遵命,把行李收拾停當,主仆二人辭別張總鎮,往桂林溪山縣而來。一路的景致無心觀看。
這日正走,隻見迎麵來了一簇人,有男有女,有富有貧,老少不等。郭公心中納悶,遂近前相問:"你們男女眾人是做什麼去?"那眾人叢中出來一五十餘歲之人,頭戴金頂纓帽,身穿藍袍,麵帶書香之氣,知是有功名之人。這人笑問:"客長從何處來?"郭公回答:"是從廣東廣州府來,欲往桂林去。"那人問:"老客既從廣州府來,可知總督郭製台來在何處?"郭公曰:"俺與他卻是一天起的身,他在兩廣交界駐紮行營,次日帶領人馬又奔南寧去了。你問郭製台有何事故?"那人說:"我們的事向你說也是無益。"郭公說:"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你們對我說明,焉知無益。請道其詳。"那人說:"既是老客相問,我們男女眾人非是一處之人,大家湊夥去迎總督大人伸冤,告宋雷劣紳依仗勢力搶霸良家婦女,霸占田產地土,傷害人命如同兒戲,我等無處伸冤,故齊奔督轅控告。"郭公聞言,心內自思:"梁懷玉之言卻是真了。"忽然耳畔聞鑾鈴響,抬頭一看,見兩匹馬飛奔而來,知是張總鎮差來的長探,相隔有二三十步,郭公一搖頭,長探把馬撥回,徜徉而去。郭公向那人說:"你們去迎郭總督怕迎不著,我耳聞郭製台五天必到桂林之信,候他坐了察院再告也不遲!"那人說:"老客所言有理,多蒙指教。"遂向眾人口呼:"眾位男女親友們,皆聽見這位老客所言,郭製台五日內到桂林,咱們不可遠迎,等侯在察院內控告罷。"眾男女辭別了郭公,往桂林而去。
郭公見眾人回去,天色將晚,說:"劉升,你看日光欲落,且尋店房宿歇方好。"劉升扛著行李在前,郭公隨在後,來到梧桐鎮,尋了一座店房歇下。
次晨令劉升問店東去溪山縣之路,劉升去問明白,回在屋中,見郭製台扮作一位算命先生模樣,遂回稟:"大人,此鎮離溪山縣隻有二十裏路,那宋雷住居城內。"郭公聞言,吩咐:"劉升,你且在店內住著。本部堂前去私訪,不可泄漏消息。"言罷出離梧桐鎮,奔溪山縣走了。
約有十數裏地,突然天降大雨,冒雨而行,渾身濕透。又走了二三裏,走進一座村莊,見路北有座大門,郭公急走幾步,進了大門過道,摘下涼帽,掛在門上,把行李放在就地,坐在門枕石上歇息,望院內一看,有樓有廳,上邊安著走獸,可惜坍塌不堪。暗思這定是一家敗落鄉紳,不知是哪一家老先生的後代?正然望裏觀看,從宅內跑出兩隻犬,照著郭公汪汪亂咬,呼喝不住。從裏麵走出一人,將犬喝退,向郭公曰:"原來有客官在此避雨,此處非是避雨之地,且到敝宅書房一敘。"郭公見此人頭戴草帽,身穿寶藍長衫,外披油布雨衣,青布雲鞋。年紀約有五十餘,兩撇胡須,麵帶書氣之秀色。遂回答:"萍水相逢,焉敢打擾。"那人曰:"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遂把郭公包袱提起,說一聲"請",在前引路。郭公把濕涼帽戴在頭上,在後相隨,進了二門,有兩合角門,一座朝東,一座朝西,同那人走進東角門,有一座北廳,上安走獸,門窗也殘朽不堪,郭公進了廳房,把涼帽摘下,掛在帽架上。那人把包袱放下,讓座。郭公落座,裝了一袋煙遞與郭公。那人又高聲喚:"看茶來。"郭公吃著煙,見院內隻有一棵木香樹,一株玫瑰花,廳內隻有調案金漆茶幾桌椅,皆已朱漆,擺設古玩,也不齊全。隻見一人送上茶來,先送在郭公麵前一盞,後送那人一盞。吩咐送茶人令廚下收拾酒飯,那人應聲而去。
那人口尊:"老客,我聽你的語音是山東人否?不知落鄉居城?貴姓高名?來敝縣有何公幹?"郭老爺曰:"在下萊州府即墨縣,姓郭名卿,因家中貧寒,聞聽我的本家在貴省作總督,去求他謀事。又聞人言不日往桂林來,隻得在此等侯。我的盤費短少,在家看過子平卦書,暫且賣卦,賺幾文錢糊口。不幸天降大雨,在貴宅門下避雨。蒙尊駕見愛,讓至客舍。我觀貴府光景,也是敗時的鄉紳,請教尊駕大名?貴府令先人官居何職?請道其詳。"那人見問,口呼:"郭先生,我的高祖是明朝宰相,曾祖官居清朝吏部尚書,先祖官居知府,不幸到任病故。我先父是梧寧教諭,我雖是副榜舉人,總算辱門敗祖。我名楊貴,字真寶。我幾年方十六歲,入黌門。昨日被知縣張惠傳去,下入監牢。"言罷,不由眼含痛淚。郭公問:"令郎既入黌門,犯了何罪?就該坐監!"楊貴說:"若是犯了罪,坐監也不屈。"郭公曰:"這就奇了!既不犯罪,為何身受縲絏之苦?"楊貴說:"郭先生不知,這就是山高皇帝遠,盡出不法人。皆因離此二裏許,村名楊家亭,有一富貴家,是一貢生,名王成玉,將他女與我兒結下親。三月清明節,他父女祭掃墳墓。仗勢欺人的黃子明見王小姐貌美,差家丁詢問明白,又差家丁前去作媒提親。王親家言已與我小兒結了親。那家丁回複黃子明,黃子明在知縣張惠手內使上白銀若幹,又上下打墊通了。派差役傳我兒麵諭,至公堂,張知縣破口大罵,不容分辯。張知縣去見撫院,誰想他官官相護,是一黨之人,除了我兒之名,掐監下獄,我料想我兒隻有九死一生。"話未言完,忽見家人來稟:"大門外來了十幾名騎馬之人,甚是威武,依小人看不是宋宅家丁,就是同江的兵勇,大約多是為著小爺來拿老爺的。"楊貴聞言,麵帶驚色。郭公曰:"我去看來。"遂走出廳房,來至大門向外一看,卻是張總鎮差來的探馬,一見郭公,撥馬徜廣東徜徉而去。惟有劉升照著郭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