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天來兄弟當夜掌燈時分,別過母親淩氏,各人叮囑了妻子幾句話,帶了養福,一同叫船到省城。及至趕到省城,到得天和行時,各夥友都吃了一驚,道:"老太太明日千秋,梁兄等既回去稱觴祝壽,為什此刻又趕了來?"天來歎一口氣,把張鳳報信的話,一一說了。直講到逃生出來避難的話,隻聽得行中的一位管帳先生,拍案大叫道:"呀!梁兄!你這個錯,可錯得大了。既然有了張鳳的報信,你就應該當時把張鳳扣住,做個證人,一麵報了文、武兩衙門,存下了案。一麵招呼地保、更夫、練勇,或伏在四麵,以便擒捉。或列在門前,預為防護,才是個辦法呀。怎麼你父子兄弟一同都出來,卻把些女人丟在家裏。倘或明天回去,老太太有什麼一長二短,那就怎麼樣呢?真正豈有此理。"幾句話,隻嚇得天來張口結舌,魂不附體,跌足道:"這便怎麼得了?"君來也道:"該死,該死。怎麼我們就想不到這一著。此刻可怎麼得了,趕回去也來不及了呀!"養福道:"據張鳳說,他們說逢男便殺、遇女休傷,隻怕女人還不要緊。"那管帳先生道:"小東人,你向來很聰明,怎麼這個就見不到。有男人在家時,他便這麼說。此刻男人都走了,他尋不出一個男人來,豈不要遷怒女子麼?"養福聽得,頓時呆了。天來跳起來道:"不必說了,我們連夜趕回去罷。"管帳先生道:"梁兄,此時也不必著急了。此刻要趕回去,也來不及了。縱使叫了快艇趕去,到得府上,也要五更時候了。萬一碰在賊鋒上,豈不壞事。我看莫若等到明天再去罷。"天來此時方寸大亂,心無主宰,聽了此言,複又立定。眾夥友也在那裏議論紛紛。這一夜,天來三人並不曾睡。有兩個夥友,也陪著坐守天明。天來一夜隻是心驚肉跳,出一陣熱汗。三個人噯聲歎氣,連環一般的不斷。看看坐到天色微明,天來又要走,那管帳先生本來也陪著坐,此時已是前仰後合的瞌睡不止了。聽得天來又要走,便勉強掙紮道:"梁兄,一夜也捱過了,不在這一時之間了,稍為再等一等。府上要有什麼動靜,報信的不久就要到了。你此時要走,豈不是兩麵相阻麼?"天來聽說,又坐了下來。
不一會,各店夥都起來,張羅開門了。天來坐立不安,就走到外麵看一回,又走過來歎幾口氣。忽見祈富踉踉蹌蹌,赤著膊,滿頭是汗的,奔了進來,氣也喘不出的道:"官人呀,不好了。"隻說得這一句,便站腳不穩,撲咚一聲,跌在地下,放聲大哭起來。隻嚇得君來魂不附體,要著急問時,卻又說不出半個字來。養福早巳渾身冰冷,連舌頭都麻木起來了。看看天來時,他卻一言不發,麵色同白紙一般,嘴唇也青了,兩隻黑眼珠子,隻管朝上翻。養福方要叫爹爹時,隻見他猛地裏往後一翻,直挺挺的仰跌在地下。嚇得養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君來也急得大叫道:"哥哥,這是怎麼呀?"眾夥友手忙腳亂,都去弄薑湯、開水、通關散,灌救了一會,方才慢慢的回轉過來。君來、養福扶起來坐下,此時嚇得祈富也不敢哭了,倒反過來安慰道:"官人放心,家中隻怕還來有大事。"天來道:"夜裏到底是怎樣情形?你快說。"祈富道:"昨夜初更向鼓時候,強盜來了,小的便向裏麵通報,知照他們。關上二門,小的就到那填不盡的池子裏躲避去了。不多一會,強盜攻開大門,又用火攻開二門,小的嚇得不敢出頭。以後的事,就不知道了。隔壁翰昭叔太爺及四鄰人家,雖然敲鑼喊救,無奈總沒有人來。人聲鬧得盈天響,直到三更向盡,差不多四更時候,強盜方才去了。小的爬出來,到裏麵去看,隻見石室大門緊閉,門外頭堆著一大堆燒不盡的草灰,那火還是烘烘的著呢。小的當下便叫開門,誰知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答應。嚇得小人慌了,連夜叫快艇,給官人報信,請官人速速回去定奪。"天來聽說,明知是凶多吉少,然而也隻能作一絲之望,趕忙帶了君來、養福、祈富,叫了快艇,飛棹向譚村而來。到得家時,隻見餘燼尚燃,十分狼藉。隻有石室大門依然緊閉。翰昭已在那裏搓手頓足。天來兄弟見了,也不及說話,便撥開草灰,亂去打門號叫。叫了半天,哪有個聲息。正在這裏張皇,隻見李巡檢坐著轎子來了,前麵還有地保李義帶著。當下李巡檢裏外勘視了一遍,便向天來說道:"幸而還沒有偷了東西,還算好。"天來道:"此刻石室裏麵沒有聲息,不定還有人命在內。並且外麵又是放火毀門,明明是強盜,還望太爹作盜案詳稟。"李巡檢道:"石室門是在裏麵關的,就算是強盜,他從哪裏鑽進去殺人?除非連強盜也死在裏麵。"天來著急道:"太爺不肯作盜案詳稟,小人自去報縣就是了。"李巡檢怒道:"這裏明明一點東西也沒有遺失,不過失了點火,這還不定是你們自不小心的原故。你這個人膽大,就這樣沒憑沒據的算是盜案麼?"天來道:"太爺不必動怒,自從昨夜四更強盜去了,這石室門還沒有開過,回來打開了門,裏麵八口女眷沒事,小人也就不敢多事,聽憑太爺詳去。倘使內中有個變故呢,小人隻得自行報縣的了。"李巡檢想了一想,這件事果然有點蹊蹺,因說道:"這麼罷,你一麵叫石匠來,鑿開石室。一麵叫地保去報縣,我也就回去辦詳文就是了。"天來謝了李巡檢,一麵叫人去叫石匠,一麵叫祈富協同地保去報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