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知縣跟了焦按察、劉太守,進了簽押房,見了孔製台,行過常禮,分賓主坐下。孔製台問黃知縣道:"梁、淩那一案,貴縣審過幾堂?可有個確實口供?"黃知縣見問,先漲紅了臉道:"卑職問過一次,卻有譚村耆民來案具保,說淩貴興是安分讀書之人,當堂保釋了,現在比差緝盜。"孔製台又問劉太守道:"這個案曾到貴府裏告過?"劉太守道:"卑府曾經親自提審,準情酌理。淩貴興是個納監讀書之人,同天來又是個姑表至親,縱有不睦,何至於下此毒手。而且貴興是譚村的一個富戶,哪裏會結識強盜。天來的見證人,又隻是一個流丐,似乎不能憑信。"焦按察接著道:"此等無業遊民,專門唆攬訟事,最是可惡。"孔製台道:"三位的意思,卻都與兄弟不對。或者這個是兄弟的偏見,也未可知。蕭中丞近來又病了一個多月,聽說還不曾好。不知他怎麼辦法?這個案子曾到撫院去告,兄弟昨夜倒問出點頭緒來了。"說著,叫人去帶喜來來。不一會帶到了,孔製台道:"喜來,你昨夜的口供,都是真的麼?內中可有謊話?"喜來道:"句句都是真的,不敢撒謊。"孔製台道:"你照樣再說一遍。"喜來看見座上又有三個官,不知是什麼官,左張右望,不敢開口。孔製台道:"你隻管講,不要怕。"喜來無奈,隻得又把昨日認所供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孔製台卻拿著昨夜寫下來的那張底子,對他的話,聽得焦、劉兩個隻是錯愕。黃知縣更是如芒刺背。後來聽到喜來說送一千金子的話,猶如晴天來個霹靂一般,嚇得手腳都冷了,幾乎把大小便都嚇了出來。喜來供罷,孔製台叫帶了下去,對著三人道:"三位想都聽明白了。兄弟昨夜問他,又沒有動刑,可見得不是刑逼的。請教這個重案,應該怎樣辦法?"焦、劉兩個不覺麵麵相覷,黃知縣便出位請參。孔製台道:"貴縣放心,此等重案,本來要出奏的。就是全案案卷,也要谘送到刑部,等到結案出奏時,少不得要逐條敘出。就是蕭中丞那裏,兄弟也不敢回護,隻聽皇上的旨意,以及部議罷了。"說罷,舉茶送客。三個人隻得起身辭出。孔製台便下了一個劄子,委了一個候補道,到發審局,會同一眾發審委員,審問此案。一麵把一幹人犯,押送到發審局去。
卻說貴興的侍妾楊氏、潘氏兩個,見丈夫被捉,嚇得沒有了主意。此時家中沒有一個男子,便是兒子應科,也捉去了。隻得商量定了,留潘氏看家,楊氏趕到省城三德店裏,叫一個夥計,去請李豐來商量。楊氏當麵見了李豐,求他設法。李豐道:"空口說白話,是不中用的。"楊氏道:"這個自然,說不得要用錢。用多用少,聽憑李老爺做主就是了。"李豐聽得,便去找著兩個發審員商量,嚇得那發審員把舌頭吐了出來,縮不進去。原來他們都受過孔製台的麵囑,說此案自始至終都是賄成,今番你們承審,怕不免還有人來說,可不準受絲毫賄賂。倘查出了,要嚴參的。況且孔製台又親自問過了喜來的口供,存了底子的,如何敢受。李豐無奈,又去尋著了孔製台的妻舅高全,許下十萬銀子,求他設法。高全道:"別的事情都可以辦得,隻有這件事,格外嚴厲。近來天天傳見發審,問這件事,查看口供,稍為不對的都逐條駁正。聽說已有兩個供的對了,哪裏還好說話。"李豐道:"姑且去碰碰看如何?"高全道:"莫說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不去碰這個釘子。"李豐道:"這個案子,倘使認真辦起來,連舍親蕭中丞也有點不便,隻求製軍看同寅麵上,從這個上麵說起,便沒有痕跡了。"高全道:"他看什麼同寅麵上?從前康熙年間,皇帝去謁聖廟要開中門,他還不肯呢。"李豐聽了,不由得發急,對高全跪下道:"這樣說起來,隻怕我將來也要連累在裏麵。此刻不說貴興的事,高兄,你隻算是救我。隻要事情辦妥了,如果十萬不夠,哪怕再添些。"高全連忙扶起來道:"這事真的辦不到,並非有意居奇。李兄既然如此,待我姑且去碰碰就是了。"李豐大喜拜謝。
當日高全等到孔製台事暇時,便去談天,閑閑的提起這件事。孔製台已經覺得,便冷笑道:"我想不到淩貴興的神通有這般大,居然托到你在我麵前嚐試。我見廣東的貪官汙吏太多了,將來這個案,我連過付贓銀的也要辦他一辦,你莫非要開個名字上去麼?"嚇得高全閉口無言,隻得退出。過了兩天,那候補道來銷差,說全案人犯都畫了供了。隻有熊阿七、尤阿美、簡勒先三個不曾獲案。又審得簡勒先是番禺縣差,黎阿二是臬差。孔製台立刻下了劄子,叫兩首縣火速緝捕熊、尤、簡三犯,限日到案。正在發落時,忽然接了一道上諭,因為山東黃河決口,要孔製台即刻馳驛前去督工修理。所有兩廣總督印信,著交與蕭撫院署理。孔製台不敢停留,即日料理交卸動身。因想起省中各官都是受過貴興賄賂的,如交了出去,恐怕他又去弄手腳,因加了一道劄子,將全案人犯解到肇慶府寄監。交代說,等人犯齊了,即刻定罪處決。又交代兩首縣,如捉獲了三犯,即移送肇慶府歸案辦理。一一交代明白,方才請蕭中丞來接了印,立刻起馬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