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爵興當下急急要問天來足跡,沛之道:"弟在此處,住了將近一個月了。曾記得半個月以前,有這麼一個人,在這裏住過兩三天,就動身去了。"爵興道:"他到哪裏去呢?"沛之道:"聽說是進京。"爵興故意沉吟了半晌道:"他果然進京了麼?他去辦什麼事呢?"沛之道:"這個可不便多問他。但是我看這個人,氣色很不好,隻怕不久的了。"爵興道:"沛之兄善於風鑒麼?"沛之道:"不瞞區兄說,弟自幼就學就了星命堪輿,至於看相,更是餘事。因為久仰貴省是個富庶之地,所以要到那邊行道呢。"爵興道:"好極了,兄要到那邊去,弟可寫封信,薦你一個地方。"沛之大喜道:"請教是什麼地方?"爵興道:"舍親淩祈伯,極講究此道。他又輕財好客,兄到了那邊去,見著了他,包管不虛此一行。"沛之更是歡喜,於是開懷暢飲。爵興吃得有了酒意,因問道:"沛之兄既然精通星命,自然六壬太乙,也精通的了。"沛之道:"這不過稍為涉獵,哪裏就好算精通。"爵興道:"既如此,就煩給我卜一個課好麼?"沛之道:"課倒可以不必卜,區兄心事,我可略知一二。此時不便細談,且等席散了,我們再仔細談談罷。"爵興大喜。
當夜席散之後,一班寓客都散座賞月,也有吹簫吹笛的,也有唱的彈的。隻有爵興聽了沛之的話,懷著心事,無意賞月,一經散座,就邀了沛之到自己房裏去談天。沛之道:"區兄方才查問梁夫來同喜來兩個人,莫非都有瓜葛的麼?"爵興此時有意,因照直答道:"不瞞蘇兄說,梁天來是我舍親的一個冤家,連年結訟,他總不得直。近來聞得他要進京,因恐怕他去禦控,故打發喜來帶了一筆錢到這裏打點,要攔阻他的去路。不料那廝拐了此款,逃去無蹤。此番我到此地,正是專為這件事。"沛之道:"不知訪著他兩個之後,卻又作何計較?"爵興道:"訪著了之後,卻再作區處。一兩天之內,訪不著時,我便要趕進京去。"沛之道:"莫非也為這件訟事麼?"爵興道:"正是。舍親從前曾經結識一個翰林,此番打算去托他。"沛之道:"令親到底為了什麼訟事,值得這般張皇,不知這件事與老兄關涉沒有?"爵興道:"便是帶著些幹係,方才這般張羅。"沛之道:"令親的訟事得直不得直,尚未可定。但是弟有一句話要奉告,隻是礙著不便說得。"爵興連忙道:"弟正要請教,有甚見教的話,但求直說。"沛之道:"弟以氣色而論,老兄百日之內,恐怕不免有牢獄之災。此番進京,隻恐怕恰恰要碰上。弟學就了風鑒,並不是同江湖上的一般信口亂道,一味恭維,卻歡喜教人趨避。"爵興道:"弟不進京亦可,隻是舍親所托的重要事件,不由得不走一遭。"沛之道:"足見老兄高義。但弟既與兄有杯酒之歡,不忍坐視,不敢不知照一聲。倘到京之後,不幸弟言竟驗,那時後悔不及了。"爵興沉吟道:"蘇兄高明,不知這回到敝省去,可能教舍親一個趨避之法嗎?"沛之道:"這事要見機而作。弟向來好行方便,能出力的地方,無有不出力沒法。"爵興大喜道:"如此弟修書一封,托兄帶到省城投交舍親,自有招呼。"沛之連忙謝過。爵興又問道:"依兄指示,弟且不進京,但不知暫時躲避,要往何方的好?"沛之道:"兄若不辭跋涉,總要離了廣東才好。依弟愚見,不如往湖南暫避幾時,兄若肯去時,弟長沙那邊,有一位相好朋友,可以寫一封信交兄帶去,自然有了招呼。"爵興大喜拜謝。當夜各自歸房歇休。
到了次日,爵興送過一封信來,太太也給了爵興一封信。兩人又談了幾句,爵興就到黃元合行棧,尋著李阿添等,告訴他們說:"梁天來已經過去了,但是我遇見一位風鑒先生,曾經見過他,說他不久會死。如今你們等在此處也是無用,不如早點回去,代我拜上大爺。因為那風鑒先生,說我百日之內,怕有牢獄之災,叫我到湖南暫避。我等過了百日,自然回來。"李阿添等隻得應允。
爵興出了黃元合行棧,打算去尋劉千總。因想起蘇沛之牢獄之災的話,想:"千總雖小,卻也是個官,況且我同他雖說有八拜之交,究竟多年不見了,不要恰恰碰上,豈不誤事!"想罷,遂不尋劉千總,先到銀號裏打聽那三萬銀子的著落。誰知已被喜來盡數取去了。信步走回寓所,又與沛之商量,問:"同伴的兩個可以同去否?沛之問了尤阿美、熊阿七姓名,因道:"同去也好。他兩位氣色極佳,兄同著合伴,也可以仗著他兩位逢凶化吉。"爵興聽了,不勝之喜。當時收拾行李,給了寓所房錢飯錢,帶了沛之給的信,即日起行,向湖南長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