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候,蔡屠戶還不曾罵完,後來又罵李氏,大正月裏,不該招邪引鬼,以致聽這些混帳的話。李氏向來怕丈夫,哪裏敢答一句話,直等著酒肉到口,蔡屠戶吃上喝上,這才不言語了。過新年的時候,無論窮家富家,都要抱著享受主義。那蔡屠戶,肉是他的本行,酒是他的嗜好,自然比著別人,還格外要興會淋漓,大嚼酣飲。到他住手的時候,已是醉醺醺地,大有酒意了。此時李氏跟吉祥兒方才圍攏過來,去吃那殘肴剩飯。蔡屠戶紅頭脹臉,青筋疊暴,坐在一邊,忽然出其不意的發了一聲猙笑,立時站起身來。李氏忙問道:"你上哪裏去?"蔡屠戶道:"到外邊轉一轉去。"說著,已過到了院子裏。李氏連飯也顧不得再吃,忙著追出來說道:"你回來,我還跟你有話說。"蔡屠戶站住了腳道:"你有什麼話說?"李氏趕到他麵前,神情很淒楚的說道:"依我勸你,不要去了。"蔡屠戶哼了一聲道:"你大概是沒有忘記方才說的那個鬼話罷。我這趟出去,就跟他憋那一口氣,等明天見著時,把他問得啞口無言,那時好把他痛打一頓。"李氏聽了,隻得順著丈夫的口氣說道:"你這個辦法,也未嚐不可以,但是何必一定要出去呢?"蔡屠戶聽了,把眼一瞪道:"你好糊塗,我要不出去,他還要說我是依了他的話,方能趨吉避凶,那時鬧得有口難分,怎能得打他死心塌地?"說到這裏,便轉身要走。李氏一聽,可更著急,立時趕上前,一把揪住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我今天不讓你出去。"蔡屠戶大怒,揪住李氏的腕子,朝外隻一抖,可憐李氏哪裏經得住,早巳仰麵朝天,跌倒在地。蔡屠戶看了妻子一眼,又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大踏步的向外便走。李氏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小吉祥兒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見他娘哭,他也跟著哭,一時母子號啕大哭,情形很是淒慘,便已透出不祥之兆來了。
再說蔡屠戶,逞著一股忿氣,出了自家的大門,本來是毫無目的,隻好順著兩隻腳,向前行走。誰知這一來不打緊,竟自應了算命人之言,惹下一場殺身大禍,真乃早一刻也遇不上,晚一刻也躲得開,偏是不早不晚,恰巧的踏上了這生死之門。足見人世吉凶,不能自主,思想起來,實在令人可驚可怕。原來那蔡屠戶腳步踉蹌的,已經走出很遠,忽聽得對麵有馬蹄聲音,抬頭看時,隻見一個騎馬的官兒,帶著十來個人迎麵而來。一者是相隔較遠,二者他有些醉眼模糊,所以倉猝之間,還不曾看清,但是霎時的工夫,已經近了。蔡屠戶一眼便看見了他那大恩人熙智方丈,是被鎖鏈子鎖著,成了一個囚犯。別瞧他是個屠戶,除膽大之外,還更有些義氣,況今天酒醉以後,尤其要見真性情。這件事,他不遇著便罷,既然親眼看見,怎生按捺得住,當時不由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仗著一股酒氣,哪裏管什麼叫作官事,竟似虎吼一般,闖將過去,劈胸一拳,把那拉著鎖鏈子的局勇,出其不意給打了一個筋鬥,跟著便去擰那鎖鏈子。其餘局勇大吃一驚,一齊圍攏過來,大聲吆喝著。內中有個叫白慶的,認識蔡屠戶,便喝道:"你是瘋子麼,青天白日之下,膽敢來劫犯人?"誰知話還不曾說完,早叫蔡屠戶掄開蒲扇也似的大手,給打了一個大嘴巴,直把白慶給疼得噯喲喲的亂嚷,順著嘴角邊往外淌血。胡得勝在馬上大怒道:"你們把這混帳東西,給我抓起來,我一定要辦他。"眾局勇應了一聲,立時把蔡屠戶團團圍住。任你怎樣驍勇究竟一個人,敵不過十個人,雖有幾名局勇,也著了他的手,但是打到最後,蔡屠戶已經鼻青臉腫,亂發蓬鬆,被人活活擒住。所有局勇,受傷的受傷,喘汗的喘汗,無不恨之刺骨,用不著胡得勝再來吩咐,早已像鎖猛虎一般,將他牢牢的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