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怒不可遏,就走到廚房裏去。金定認是母親煮午飯,連忙跟到廚房裏來相幫。哪曉徐氏並不煮飯,走進廚房,就將一把廚刀拿在手裏,又尋了一塊磨刀石。金定道:" 母親,時候不早了,我煮午飯吃罷!"徐氏隻做不曾聽見,一心隻管磨刀。金定問直:"母親,要磨刀何用。"徐氏冷笑一聲道:"我的好女兒!我對你說,今日晚上,我要殺那官保小畜生。你不可外麵走漏風聲。倘若被官保曉得,連你性命也活不成。"金定聽了,戰兢兢答應曉得!徐氏道:" 你到天齊廟裏去對師父說,叫他今晚不要來,明日到我家來。你要悄悄的低聲對他說,不要給別人聽見,速去速來!"金定連忙答應了一聲,起身出外,含了眼淚,走到學堂裏,低了聲音對有仁道:" 不好了!你把和尚趕出了門,母親起了歹心,今夜定要殺你,你晚上不要回來,就在先生這裏住一夜,且等明日再到家中。千萬不要說出是我來通報你。倘母親知道是我說的,那時連累我也活不成!"說著又道:" 弟弟,你今晚千萬不可回家。我要去了,恐怕耽擱時候,母親要起疑心。"金定說罷,揩揩眼淚,忙忙的去了。
王有仁聽了姊姊這番言語,嚇得三魂出竅;要哭又不敢高聲,苦在心頭,不言不語。少停放學,眾學生都回家去了,隻有官保一人,腮間掛著兩行眼淚,獨坐書房不走。錢正林一眼瞧見了,詫異著問道:" 有仁,你為了何事,這等模樣?"有仁聽見先生問,便雙膝跪下說道:" 先生聽我告稟。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在家,不守婦道,然則家醜不可外揚,這話我不能說了!"錢先生道:" 不妨,我與你是師生,也是自己人,不是外人,何用隱瞞?"有仁這才和盤托出,說道:" 我家母親結交了一個和尚,就是那天齊廟裏的小納雲。隻因爹爹死了,要念經,成了苟且。今天走到母親房裏,看見這和尚也在房裏。我就對他說,你是出家之人,豈能走到人家房裏,成何體統?這和尚被我趕出去,母親又被我說了幾句,我母親登時大發雷霆,她說你要趕出和尚,我明日就要嫁人,看你怎樣?我就到爹爹靈前,哭了一場,才來到書房裏的。方才我金定姊姊來告訴我,娘今晚要殺我,姊姊叫我今日不要回家,就在先生這裏住一夜。"說罷大哭。錢先生道:" 不妨事的,快住了哭,待我送你回去。倘你母親要打你,有我說人情,她就不打了。"錢正林口中雖這樣說,心裏在想:" 哪有娘殺兒子之理?常言說得好:' 虎毒不食兒。'想必是有仁言語中忤犯了他母親,要打罵則有之,要下毒手殺他,我想起來,斷無此理。但有仁懼怕,不敢回家,隻得待我送他回去,看他母親怎生光景?我就與,他說個人情,諒必無事。"隨時有仁道:"待我送你回去,與你說個人情,母親就不打你了。"有仁聽先生這麼勸解,也就略略放心,拿了書包,跟著先生回家。
錢正林來到王家,見了徐氏說道:" 我到你府上,非為別事,因為你家有仁言語之中,忤逆於你,有仁畢竟是個孩子,要你饒恕他一次。"徐氏一聽這話,早明白錢正林的來意,故意裝著笑臉說道:" 先生請坐。我家有仁伶俐聰明,奴家與亡夫素來愛如珍寶,哪裏舍得打,哪裏舍得罵。他是從小孝順,從未逆我做娘的,先生不要誤聽人言。"說罷,叫聲道:" 官保,你去打一壺好酒來,先生難得到此,喝一杯酒去。"錢正林一看這個光景,卻不像要打他罵他的樣子,便道:" 大娘娘不必客氣,今日天色晚了,改日造府,再來叨擾。"作了一個揖,抽身便走。
官保見先生告辭要走,他就送出門外。一路走的時候,口中連聲叫著道:" 先生,今晚回府去了,學生隻怕明日命歸黃泉了!"說了這話,兩淚交流,不住口的又叫著先生道:" 學生如明日不到書房來,即是死了。先生你要來看我,還要求先生給學生伸冤雪恨!"錢正林聽了,用言安慰道:" 我方才聽你母親口氣,並無打罵你的意思,想殺子之心,總不會有,你放心就是了。"說著回館去了。
有仁無可奈何,隻得走回家裏,不敢作聲,晚飯也無心去吃,戰戰兢兢,睡在床上。隻聽徐氏叫道:" 金定,你到房中去睡罷!睡在弟弟腳頭,不許多嘴!"金定答應曉得,含著淚走到房中去睡,就悄沒聲的對有仁說:" 弟弟,你今夜就當心一點!"有仁就枕上點點頭。金定不敢高聲,暗暗啜泣!徐氏打發金定睡了,惡心驟起,咬牙切齒,到廚下去取出一壺好酒,獨自一人,自斟自飲,吃了一杯,又是一杯,將這一壺酒,飲了個點滴不剩。側耳一聽,譙樓鼓打三更,就將那日開磨的一把廚刀,拿將出來,再拿一塊白汗巾,緊緊的在眉頭上一紮,又將兩隻衣袖,高高的挽了起來,一手拿了一個紅燭台,一手拿了這一把明晃晃的廚刀,三腳兩步,跨進房來。這時有仁睡在床上,滿腔苦楚,尚未睡著,兩眼看著母親。見她這副模樣進房,情知不妙,連忙一個筋頭,跳下臥床,怎奈唬得渾身發抖,哪裏立得定腳,心中忙亂,雙膝跪下,連聲叫道:" 母親,親娘,饒了孩兒的命罷!從今以後孩兒自當改過,孝順母親,不再忤逆。待我到天齊廟裏去,請這師父到我家裏來。我家無親無故,正少一個當家人,請他來還了俗,由他照管家裏的事。親娘,饒了我!饒了我這一條命,別的不看,看在死去的爹爹份上,饒了我的小性命罷!"說著,號啕大哭,哀求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