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錢
去年夏天，我隨剛到鄉裏赴任的劉鄉長去一個偏僻的山村調研。當然，也說不上是調研，用劉鄉長的話說就是隨便走一走看一看。鄉裏的小車把我們送到村口，劉鄉長就讓走了。劉鄉長一下車，就被村口的一老一少給吸引住了。老人大約有七八十歲，胡子拉碴的，穿著十分普通，甚至稱得上是襤褸；老人身邊是一堆石籽，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在石籽堆上玩耍，小孩唯一的玩具是一枚古代的銅錢。小孩臉上身上髒兮兮的，卻也顯得十分可愛。
劉鄉長走過去，和這位老大爺攀談起來。老人說，他姓侯，七十九歲了，身旁的小孩是他的孫子。劉鄉長隨手拿起那枚銅錢，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然後他問老人：“侯大爺，這是從哪裏揀的呀？”老人不滿地翻了劉鄉長一眼，沒好氣地說：“這是我祖先留下來的。”在劉鄉長沒調來之前，我就打聽出他唯一的愛好就是收藏，我判斷出劉鄉長是看上了這枚銅錢。而且我還看出老人把銅錢交給讓孫子玩，可見這枚銅錢對於老人似乎不是特別重要。於是，我不失表現討好劉鄉長的機會，對老人說：“侯大爺，這是咱鄉新來的劉鄉長……”誰知，老人反映平淡，冷冷地說：“又是下來收錢的吧？”劉鄉長瞪了我一眼，和顏悅色地說：“侯大爺，我們是下來隨便轉的。”我見話不投機，就拾起那枚銅錢，反複看了看，對老人說：“侯大爺，我看這銅錢不錯，要不，您出個價，賣給我們吧！”不想，老人擺了擺手，很是堅決地說：“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多少錢都不賣！”隨後老人又解釋說：“這枚銅錢我一直隨身帶著……在我打過小日本的時候，它擋過子彈，救過我的命。”我不解地說：“既然是這樣寶貴的東西，您怎麼隨便給孩子玩啊？”老人聽了哈哈一笑，說：“這銅錢是我的命根子，孫子也是我的命根子，把兩個命根子放在一起，有啥不對啊？”劉鄉長點點頭，說：“侯大爺說的不錯……我們也就不要強人所難了。”我不死心，還要再跟老人討價還價，劉鄉長拉著我進村了。
我陪劉鄉長去了孤寡老漢張富貴的家裏。我們給張富貴打掃了院子，給他的缸裏挑滿了水，給他洗了幾件髒衣服……村主任在得知我們的行蹤後，一再要求我和劉鄉長去他家，說他家的條件比張富貴家稍強一點。劉鄉長婉言拒絕了，說：“我要是來享受的，何比來這裏呢？”當晚我和劉鄉長也就吃住在了張富貴家裏。盡管我十分的不願意，但看到劉鄉長和張富貴親熱的勁頭，我也隻好強顏歡笑裝作十二分滿意的樣子。第二天下午，我們在村口等車來接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侯大爺和他的孫子。侯大爺遞給劉鄉長一個紙包，和藹可親地說：“劉鄉長，這是給您捎的一點紅棗……”劉鄉長搖擺著手說：“侯大爺，這怎麼行？”侯大爺見劉鄉長拒絕，就執意地塞到了我的手裏，轉身扯上他的小孫子蹣跚著走了。
等上了車後，我下意識地打開了那個紙包。忽然，我的眼睛直了，在紅棗當中，我看到了那枚銅錢！那一刻，劉鄉長隻是感慨地歎了口氣，一句話也沒說。
生日禮物
老支書的68歲生日快到了，兒子決定買一輛小汽車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老支書得知後，說什麼也不同意。
兒子急了，說爸，您這麼大年紀了，見天騎個摩托在村裏跑來跑去，我擔心呐。
老支書嘿嘿一笑，說我也擔心，擔心花錢。
兒子說爸，咱家辦有廠子，家裏也有上千萬的積蓄，買個小汽車不算啥。
老支書搖搖頭，說車是有了，可咱村底子薄，花不起油錢，雇不起司機。
兒子說爸，我給您掏油錢、雇司機，這下行了吧？
老支書歎口氣，說不妥，我還是擔心。
爸，您還擔心啥？兒子蹙起眉頭。
有了小汽車，我還擔心跟大夥兒拉開距離。老支書說。
兒子眨巴著眼睛，似乎不理解父親的話。
老支書解釋說，我騎個摩托，和大夥兒打招呼方便，有個啥情況的我也能看到，隨時就能停下來處理。如果坐在汽車裏，一溜煙就過去了，大夥兒看不到我，日子一長，就生分了。
兒子不以為然地說，爸，您不就是個小小的村支書嗎，用得著這麼上心？
老支書 “啪”地一拍桌子，說閉嘴！既然大夥兒信任我，我就得幹好，不上心會中嗎？
40年前，老支書走馬上任，為帶領村民擺脫饑餓，克服重重困難，引水上山，使得村裏1000多畝旱地全部變成了高產田，一時間成了全縣學習的標兵。然而，他卻累得被切除了一葉肺，在鄉領導和家人的反複勸說下，隻好辭職了。四年前，上級組織部門在村裏進行村委主任的無候選人公推直選，他以97%的支持率被直選為村委主任，並以高票再次當選為村黨支部書記……他就把自家的廠子交給兒子打理，自己和老伴兒從鎮上搬回村裏。短短幾年時間，在他的帶領下，改造了村道路，修建了農民公寓、健身廣場和村幼兒園……
兒子看到父親生氣了，忙說爸，我是說您年齡這麼大了，肺被切除了一葉，還患有高血壓、冠心病、白內障……是台機器也該停下來，修一修了！
老支書說，我是個黨員，活一天，就不能隻顧自己。我給群眾幹，哪怕把命搭上，我也願意！我幹一天，就要讓村裏群眾都說共產黨好！
真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兒子生氣地去了鎮上，一心打理他的廠子，好多天都沒有回家。
臨近春節，老支書騎個摩托去廠裏找兒子，說要請他吃個便飯。
嗬嗬，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兒子心裏直犯嘀咕。
吃飯的時候，兒子開玩笑地說，爸，我請您了多少次？您是應該請我一次了，您雖是村支書，大小也是個官啊。
老支書點點頭，狡黠一笑，說我請客，你掏錢。
父親的話早在兒子的預料之中，他並沒跟父親計較，刨根問底道，爸，您自打當了村官後咋就變得恁小氣哩？
老支書歎口氣說，孩子，我多花一分錢，為群眾辦事就得多做一分錢的難呐。
兒子說，爸，說句不當說的話，有人當官是往家撈錢，您卻把家裏錢往外拿，真傻。
老支書氣呼呼地說，我願意傻！我是傻給了村裏的群眾，沒有傻給別人。
兒子看了一眼父親，又鬥膽說道，爸，您不敢這樣弄，您把養老錢都花了以後咋辦呢？
老支書沒好氣地說，花完不是還有你嘛，我養你幹啥嘞？
兒子尷尬一笑，忙岔開話題說道，爸，您今天來有啥事？不單單是請我吃飯吧？
老支書的臉色暖了下來，說今年給老百姓辦年貨，米、麵、油的錢都準備好了，就差買澡票的錢了，想讓你讚助一下。
兒子睜大眼睛：爸，澡票也給群眾發啊？
老支書說，有的人可能不在乎一張澡票，有的人一年難得洗上一回澡……每人發一張，讓大夥兒幹幹淨淨過上一個年。
兒子說，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是說這麼小的事您也操心？
老支書瞪了兒子一眼：胡說！群眾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看到父親如此固執，自己一說話他就發火，兒子索性閉口不言。
老支書自顧說道，當年群眾推選咱，咱就不能讓老百姓失望。能給群眾辦大事辦大事，辦不成大事辦小事……
連小事也辦不成就說句暖心的話，不能傷了群眾的心。兒子接口說道，一臉的不愉快。父親這些口頭禪他都聽煩了。說實話，他心裏一直惱火父親。父親當村幹部後，他想把廠子從鎮上搬回村裏，並說人家咋交費用，咱咋交，並承諾比別人多交一萬。父親不同意，說多交十萬也不中！你交得再多，人家都說咱占便宜，別人交得再少，那是人家應該的。
此刻，看到兒子不滿的樣子，老支書知道自己上任後，沒讓他占光，卻沒少麻煩他，今天自己有事求他，不能把話說重了，這孩子是頭強驢呢。於是，老支書便緩了一下口氣說，孩子，你不是要給我準備生日禮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