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合,夕陽將火紅的光芒塗在青山綠水之上,於是山水也一起變成了夕陽的一部分。
當一個人太過輝煌的時候,別的人就不得不在這種光芒下改變自己的顏色,反之,就隻能改變著去適應別人。所以,強大,是進化的唯一目的,自然是這樣,人類是這樣,武林也是這樣。也因此才有爭殺,有拚鬥,有多姿多彩的傳奇。
郭敖倚在船舷上,船隨舟進,流向洞庭湖。
荊州距洞庭並不遠,但也不近,所以他們很早就動身了,隻是沈青悒卻又一次莫名奇妙的不見了。然而時不我待,郭敖和柏雍隻有先行前往武林大會,希望能在會場上見到這愛搗亂的小姑娘。
落霞返照,江麵上金蛇騰輝、流光溢彩,郭敖注視夕陽,仿佛要看透這輝煌背後的敗滅。是的,再輝煌的晚照,也終究敵不過注定要來臨的夜色。
現在如日中天的天羅教是否也這樣?
郭敖慢慢道:“原來製造凶案的,是天羅教。”
柏雍注視著森森的江波,搖頭道:“事情不能隻看其表麵的。”
郭敖道:“你是說凶手另有其人?但我們追蹤著摘葉飛花,卻的確看到淩抱鶴刺殺吳越王,崇軒殺武當清虛。而鐵萬常死的時候,崇軒的確在座。”
柏雍笑了:“那是因為你將淩抱鶴刺殺吳越王、崇軒毒殺清虛看作和錢盈舒、楊鋒、鐵萬常之死一脈相承的事件,但若改變一下角度,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他的目光悠遠起來:“錢盈舒是一個點,楊鋒是一個點,鐵萬常是一個點,吳越王、清虛也僅僅是一個點而已。這之間並沒有可靠的線索貫穿,也就是說,暗殺吳越王、清虛的,未必就是殺前麵三人的,因為我們沒有證據。”
郭敖想了想,慢慢地點頭,道:“這麼說來,你懷疑有人躲藏在背後,操縱這一陰謀?”
柏雍的目光沉重起來:“你走之後,我以隱語詢問吳越王,竟然得知錢盈舒、楊鋒、鐵萬常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郭敖身子一震,道:“什麼身份?”
柏雍道:“錢盈舒、鐵萬常竟然分別是天羅教、曼荼羅教安插在他身邊的內奸,而表麵上的天羅教堂主楊鋒,卻是他的人!那麼這摘葉飛花所殺的三個人,必定有極為隱秘的目的,也許,就是要斬斷某些人的左右手,削弱他們的力量!”
他接著道:“我一直覺得奇怪,每次青葉出現時,都是死人之後,為什麼吳越王沒死,但青葉卻出現了呢?難道……難道這片青葉,和前邊三片青葉並非出自一個人手中?後邊這片青葉的目的,並非殺人,而隻是為了引我們到畫扇峰去?”
郭敖目光漸漸發亮,道:“你是說,前三片青葉和後兩片並非同一個主人?也並非天羅教所為?”
柏雍緩緩點頭,道:“我隻是說,這也是一種可能。畢竟,錢盈舒是天羅教故意安插在吳越王身邊的,完全不必殺他。”
郭敖道:“那我們還不去找凶手,卻打這個賭,去什麼武林大會做什麼?”
柏雍笑了:“崇軒、淩抱鶴跟我們都到了武林大會上,你說凶手還會去別的地方麼?武林盟主之位何等顯赫,華音閣、吳越王、曼荼羅教真會袖手旁觀?這個武林大會,就是我們尋找出凶手的最好的地方!”
郭敖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柏雍卻突然頓住,“咦”了一聲,眼睛直瞪著江岸,仿佛看到了什麼詭異的東西。
此地距洞庭隻有六十餘裏,江麵開闊,時當傍晚,江岸上都是一片田地,並沒有多少人,隻有一位白衣女子,騎著匹青驢沿著江岸緩緩走著。
白衣將她的麵目全都遮住了,看不清麵容,她手中拿著一支樹枝,打著青驢前進。對麵是一片很大的蘆葦蕩,葦花勝雪,遠遠將那白衣女子悠遊的身影掩蓋其中。
蘆葦隨風輕擺,那女子漸行漸深,已看不到影子,隻有幾隻鷓鴣不時從蘆葦蕩中驚起。
柏雍呆呆地看著,眉頭盡皆皺了起來。
郭敖橫了他一眼,道:“怎麼了?失魂落魄的?”
柏雍眉頭極力皺著,似乎因腦袋中思維的極力波蕩而巨大地痛苦著,他對郭敖的詢問聽而不聞,隻顧自喃喃道:“究竟有什麼不對?究竟有什麼不對?”
他突然轉頭對郭敖道:“我隻覺得那女子有什麼極大的不對頭的地方,但卻看不出來是什麼。你看出來了麼?”
郭敖怔了怔,道:“什麼不對頭?沒看出來啊。”
柏雍痛苦地捶了幾下頭,道:“一定是非常不對頭的地方,我有預感,若是不找出來,遲早會要了我們的命!你自己先去洞庭赴會吧,我趕上去看看!”
他話還沒有說完,“撲通”一聲就跳進來江中,向岸邊遊了過去。在江中劈哩嘩啦地劃著,還不忘了回頭大叫道:“你打頭陣,可千萬不能輸了,丟我的臉啊!我回頭馬上趕過去!”轉眼間就遊到了江邊,鑽入了蘆葦從中。
郭敖呆了呆,凝神細想,卻怎麼也想不出來這女子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唯一不對頭的,就是一個單身女子,不該出現在這麼荒涼的地方。但,這似乎也不應該讓柏雍如此詫異吧?
如果你是位剛好十八九歲的女子,如果你獨自一人騎著頭孤獨的小毛驢,形單影隻地走在荒無人煙的蘆葦蕩中,這時候你心中會不會湧起無數色狼的傳說,怕得要命?如果這時候蘆葦從“呼”地一聲響,竄出一個渾身是水的人,直愣愣地盯著你,擋住你那頭青青小驢的去路,你會不會很害怕?如果這個人呆看了半天之後,突然開始哈哈大笑起來,你又會怎樣呢?他如果接著手舞足蹈呢?
但這位身著白衣的女子,卻隻是靜靜地將青驢勒住,靜靜地看著柏雍,似乎等著他給出一個合理的回答。
柏雍卻隻顧著自己狂笑,一點都不理會那女子的神色。他一麵狂笑,一麵大叫道:“我想出來了!我想出來了!”
那女子卻一點都不驚奇,淡淡道:“這位公子,想出什麼來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並不難聽,隱隱中帶著種奇異的震響,形成莫名牽引的吸引力,讓人不知不覺就要傾聽下去。高高挑起的鬥篷將麵容全都遮掩住,一絲不露,卻讓人忍不住遐想,這白色的陰影之後,是怎樣清麗絕塵的容顏呢?
柏雍接著又大笑三聲,道:“我想明白了這個!”他張開手,手中是一片青翠的葉子。這正是他從吳越王金帳中尋到的那片樹葉,如今被他托在手中,舉到了白衣女子的麵前。這本是唯一的物證,他應該小心些才是,但柏雍卻毫不在乎地舉著,就算風吹走了,他也一點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