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一百三十八]起昭陽協洽正月,盡閼逢涒灘九月,凡一年有奇。
諱衝,太祖七世孫也。初,太祖少子秦王德芳生英國公惟憲,惟憲生新興侯從鬱,從鬱生華陰侯世將,世將生慶國公令譮々生子偁,是為秀王,王夫人張氏,以建炎元年十月戊寅生帝於秀州官舍,命名伯琮。及元懿太子薨,高宗未有後,而昭慈聖獻皇後亦自江西還行在,後嚐感異夢,密為高宗言之,高宗大悟。紹興二年五月,選帝育於宮中;三年二月,賜名瑗;五年六月,聽讀資善堂;十二年正月,封普安郡王;三月出閤就外第;三十年二月癸酉,立為皇子,更名瑋;丙子,進封建王;三十二年五月甲子,立為皇太子,改名衝。
孝宗紹統同道冠德昭功哲文神武明聖成孝皇帝隆興元年(金大定三年)
春,正月,壬辰朔,帝朝德壽宮,自是歲如之。
立武臣薦舉格。觀察使以上各舉所知之士三人。謀略沈雄,可任大事;寬猛適宜,可使禦眾;臨陳驍勇,可鼓士氣;威信有聞,可守邊郡;思智精巧,可治器械;已上五等,令曾立軍功觀察使以上薦舉。通習典章,可掌朝儀;練達民事,可任郡寄;諳曉財計,可裕民力;持身廉潔,可律貪鄙;詞辨不屈,可備奉使;已上五等,令非軍功觀察使以上薦舉。被舉之人,成立功效,舉官取旨推賞,敗事亦加責罰。
既而殿中侍禦史胡沂上言:“陛下注意將臣,然武舉唱第名在一二者,固蒙褒擢,餘皆任以榷酤、征商之事。臣觀唐之郭子儀,以武舉異第,初補左衛長史,曆為振遠、橫塞、天德軍使。祖宗時,中武藝人並赴陝西任使。又,武舉中選人,或除京東抵賊,或邊上任使,或三路沿邊試用,或經略司教押軍隊、準備差使。請取近歲應中武舉之人,分差沿邊備使。”從之。
自建炎以來,居位者往往不修職事,而朝廷姑息,莫知所懲。國子司業王十朋,極言其弊之當革,且論人主之大職有三,任賢、納諫、賞罰是也。帝嘉納。
以知饒州胡銓為秘書少監。銓論史官失職者四,一謂:“記注不必進呈,庶人主有不觀史之美。”二謂:“唐製,二史立螭頭之下,今在殿東南隅,言動未嚐得聞。”三謂:“二史立後殿而前殿不立,請於前後殿皆分日侍立。”四謂:“史官欲其直前,而閤門以未嚐預牒,以今日無班次為辭。請自今直前言事,不必預牒閤門及以有無班次為拘。”從之。
樞密副都承旨龍大淵,帶禦器械曾覿,皆潛邸舊人,欲擅利權,數言國用當加省察,於是帝數以手詔詰戶部錢穀出入之數。戶部侍郎周葵上言:“陛下新即大位,勞心庶政。臣下傾聽,謂有谘詢必出人意表;今皆微文細故,財利是稽。此不獨陛下未得治道之先務,慮必有小人熒惑聖聰,欲售其私者,不可不察也。”帝為之色動。
庚子,以史浩為尚書右仆射、平章事兼樞密使;張浚進樞密使、都督江淮東西路軍馬,開府建康。浚薦陳俊卿為江淮宣撫判官。
丙午,誅殿前司後軍謀變者。
戊申,詔:“禮部貢院試額增一百人。”
壬子,金遣客省使烏居仁賞勞河南軍士。
吳璘奉班師之詔,僚屬交諫曰:“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此舉所係甚重,奈何退師?”璘知朝論主和,乃曰:“璘豈不知此!顧主上初政,璘握重兵在遠,有詔,璘何敢違!”至是複詔璘進退可從便宜,而璘已棄德順還河池。金人乘其後,璘軍亡失者三萬三千,部將數十人,連營痛哭,聲振原野。於是秦鳳、熙河、永興三路新複十三州、三軍,皆複為金取。
二月,壬戌朔,用史浩策,以布衣李信甫為兵部員外郎,齎蠟書,間道往中原,招豪傑之據有州郡者,許以封王世襲。
甲子,金命太子少詹事楊伯雄等廉問山西路。
庚午,金主謂宰相曰:“灤州饑民流散,可移於山西富民贍濟,仍於道路計口給食。”
己卯,賑兩淮流民及山東歸正忠義軍。
庚辰,金太保、都元帥完顏昂薨。金主輟朝,親臨奠,賻贈甚厚。
昂自從太祖開國,累著功績。在正隆時,縱飲沈酣,輒數日不醒。廢主亮聞之,嚐麵戒不令飲,得間輒飲如故。及金主即位,昂還自揚州。妻子為置酒私第,未數行,輒臥不飲。其妻大氏,廢主亮之從母姊也,怪而問之。昂曰:“我本非嗜酒者,但向時不以酒自晦,則汝弟殺我久矣。今遭遇明時,正當自愛,是以不飲。”昂睦於兄弟,尤喜施予,親族有貧困者,必厚給之。或以子孫計為言,答曰:“人各有命,但使其能自立爾,何至為子孫奴耶!”
癸未,同知樞密院事黃祖舜罷。
丙戌,金趙景元等以亂言伏誅。
庚寅,逐秦檜黨人,仍禁輒至臨安。
金東京僧法通以妖術亂眾,都統府討平之。
三月,壬辰朔,金左副元帥赫舍哩誌寧遣人索海、泗、唐、鄧、商州之地及歲幣,致書於張浚曰:“可還所侵本朝內地,各守自來畫定疆界,凡事一依皇統以來舊約,帥府亦當解嚴。如必欲抗衡,請會兵相見。”浚複以書曰:“疆場之一彼一此,兵家之或勝或負,何常之有!”
先是金人聲言取兩淮,浚請以兵屯盱眙及泗、濠、廬州備之。誌寧遣富察徒穆、大周仁屯虹縣,蕭琦屯靈壁,積糧修城,將為南侵計。
癸巳,以張燾參知政事,辛次膺同知樞密院事。
初,次膺為右正言,力諫和議,為秦檜所怒,流落者二十年。帝即位,召為中丞。次膺每以名實為言,多所裨益。帝呼其官而不名。
丙申,金中都以南八路蝗,詔尚書省遣官捕之。
壬寅,陳康伯上欽宗陵名曰永獻。
金命戶部侍郎魏子平等九人分詣諸路明安、穆昆勸農及廉問。詔臨潢漢民逐食於會寧府、濟、信等州。
乙巳,詔求遺逸。
丁未,詔修太上皇帝聖政。
己酉,參知政事張燾罷。
初,劉度除右諫議大夫,首論待小人不可無節,因奏潛邸舊僚,宣召當有時,蓋為龍大淵、曾覿言也。至是遂上疏劾“大淵、覿輕儇浮淺,憑恃恩寵,入則侍帷幄之謀,出則陪廟堂之議,搖脣鼓舌,變亂是非。凡皇闈宴昵之私,宮嬪嬉笑之語,宣言於外,以自誇大。至引北人孫照出入清禁,為擊球、胡舞之戲,上累聖德,望亟賜黜逐。”又因進故事,論京房指謂石顯,元帝亦自知之而不能用,蓋公義不勝私欲耳。反覆數百言,尤為切至。於是詔大淵除知閤門事,覿權知閤門事。度言:“臣欲退之而陛下顧進之,何麵目尚為諫官!乞就貶黜。”中書舍人張震繳其命至再;侍禦史胡沂亦論兩人市權招士,請屏遠之,以防其微,不報。給舍金安節、周必大不書黃,且奏曰:“陛下於政府侍從,欲罷則罷,欲貶則貶,獨於此兩人委曲遷就,恐人言紛紛未止也。”明日,宣手詔,謂:“給舍為人鼓扇,議論群起,太上時安敢爾!”於是安節、必大退而待罪。會張燾入對,欲以兩人決去就。帝問所從聞,燾曰:“聞之陸遊。”帝曰:“遊反覆小人,已得罪行遣矣。”燾謝曰:“臣聽言不實,罪也。”遂罷政。
是日,安節、必大再奏,乞竄責,不許。必大入謝,帝曰:“朕察卿舉職,但朕欲破朋黨,明紀綱耳。”時宰輔、台諫合辭,以為兩人當去,故帝有朋黨之疑。庚戌,度改權工部侍郎。乙卯,震出知建寧府。帝複申兩人知閤之命,必大格除目不下,史浩以聞。越三日,不獲命,遂請祠去,兩人之命亦寢。
庚戌,金免去年租稅。
夏,四月,辛酉朔,金右副元帥完顏思敬召還京師,授北京留守。
丁卯,金平章政事完顏固雲罷為東京留守。固雲宿將,恃功,先在南京,頗瀆貨,不恤軍民。詔使問以邊事,固去不答,謂詔使曰:“爾何知!俟我到闕奏陳。”及召入,竟無一語及邊事者。在相位,多自專,己所欲輒自奏行之,故罷。
先是金戶部尚書梁銶上言:“大定以前,官吏、士卒俸粟支帖,真偽相雜,請一切停罷。”參知政事李石,買已停之支帖,下倉支粟,倉司不敢違,以新粟與之。金主聞其事,以問銶,銶不以實對。金主命尚書左丞翟永固鞫之,得實,銶降知火山軍,石亦坐貶。會禦史大夫白彥敬罷,以石代之。
戊辰,張浚被命入見。帝銳意恢複,浚乞即日降詔幸建康。帝以問史浩,浩對曰:“先為備守,是謂良規;議戰議和,在彼不在此。儻聽淺謀之士,興不教之師,敵退則論賞以邀功,敵至則斂兵而遁跡,致快一時,含冤萬世。”及退,詰浚曰:“帝王之兵,當出萬全,豈可嚐試以圖僥幸!”複辨論於殿上。浚曰:“中原久陷,今不取,豪傑必起而收之。”浩曰:“中原必無豪傑,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浚曰:“彼民間無寸鐵,不能自起,待我兵至為內應。”浩曰:“勝、廣以鋤櫌棘矜亡秦;必待我兵,非豪傑矣。”浚因內引奏浩意不可回,恐失機會,且謂金人至秋必謀南侵,當及其未發備之。帝然其言,乃議出師渡江,三省、樞密院不預聞。會李顯忠、邵宏淵亦獻搗虹縣、靈壁之策,帝命先圖二城。浚乃遣顯忠出濠州,趣靈壁;邵宏淵出泗州,趣虹縣。
壬申,賜禮部進士木待問以下五百三十八人及第、出身。
乙亥,王之望罷。
壬午,詔戶部、台諫議節浮費。
乙酉,金賑山西明安、穆昆貧民,給六十日糧。
是月,金人拔環州,守臣強霓及其弟震死之。
金東京留守完顏固雲遷延未行,自以失相位,忿忿不接賓客,雖近臣往,亦不見。金主聞之,怒,改為濟南尹,召數之曰:“朕念卿父有大功於國,卿舊將,亦有功,故改授此職,卿宜知之。若複不悛,非但不保官爵,身亦不能保也!”
五月,辛卯朔,金右丞相布薩忠義朝京師,遂以丞相兼都元帥,旋還軍中。
乙未,金主以重五如廣樂園射柳,命皇太子、親王、百官皆射,勝者賜物有差;複禦常武殿,賜宴,擊球。自是歲以為常。
辛醜,命左右史日更立殿前。
壬寅,張浚渡江視師。
李顯忠自濠梁渡淮,至陡溝,金右翼都統蕭琦背顯忠約,用拐子馬來拒。顯忠與之力戰,琦敗走,遂複靈壁。顯忠入城,宣布德意,不戮一人,於是中原歸附者接踵。
時郡宏淵圍虹,久不下。顯忠遣靈壁降卒開諭禍福,金守將富察特默、大周仁皆出降。宏淵恥功不自己出,會有降千戶訴宏淵之卒奪其佩刀,顯忠立斬之,由是二將不協。未幾,蕭琦亦降於顯忠。
甲辰,李顯忠及郡宏淵敗金人於宿州。
乙巳,尚書右仆射、平章事史浩罷。
浩見邵宏淵出兵狀,始知不由三省,徑檄諸將,語陳康伯曰:“吾屬俱兼右府,而出兵不預聞,焉用相為哉!不去何待!”因奏言:“陳康伯欲納歸正人,臣恐他日必為陛下子孫憂。張浚銳意用兵,若一失之後,恐陛下不得複望中原。”因力乞罷,王十朋論浩八罪,曰懷奸,誤國,植黨,盜權,忌言,蔽賢,欺君,訕上,帝為出浩知紹興。十朋再疏,謂:“陛下雖能如舜之去邪,未能如舜之正名定罪。”遂改與祠。
太府丞史正誌,與浩異族,拜浩而父事之,十朋論正誌傾險奸邪,宜黜之以正典刑;林安宅出入浩與龍大淵門,盜弄威福,十朋疏其罪;皆罷去。
追複司馬康右諫議大夫。
丙午,李顯忠兵薄宿州城,金人來拒,顯忠大敗其眾,追奔二十餘裏。邵宏淵至,謂顯忠曰:“招撫真關西將軍也!”
顯忠閉營休士,為攻城計,宏淵等不從。顯忠引麾下楊椿上城,開北門,不逾時拔其城;宏淵等殿後,趣之,始渡濠登城。城中巷戰,又斬首數千,擒八十餘人,遂複宿州。捷聞,帝手書勞張浚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
既而宏淵欲發倉庫犒卒,顯忠不可,移軍出城,止以見錢犒士,士皆不悅。
詔以顯忠為淮南、京東、河北招討使,宏淵副之。
金人恃騎射,夏久雨,膠解,弓不可用,故屢敗。都元帥布薩忠義豫選勁弓萬張於別庫,至是使發汴庫所貯勁弓,給赫舍哩誌寧軍。
丁未,以辛次膺參知政事,翰林學士洪遵同知樞密院。時符離之捷日聞,次膺手疏千餘言,請加持重。
辛亥,天申節,帝率群臣詣德壽宮上壽,自是歲如之。
議者以欽宗服除,當舉樂。禮部侍郎黃中曰:“臣事君,猶子事父。禮,親喪未葬不除服;《春秋》,君弑賊不討,則雖葬不書,以明臣子之罪。況今欽宗實未葬也,而可遽作樂乎?”事遂寢。
金更定出征軍逃亡法。尚書省請籍天德間被誅大臣諸奴隸及從斡罕亂者為軍;金主以四方甫定,民意稍蘇,而複簽軍,非長策,不聽。
壬子,欽宗大祥。帝服衰服,詣幾筵,易祥服,行祥祭禮。
金左副元帥赫舍哩誌寧以精兵萬人自睢陽攻宿州,李顯忠擊卻之。金貝薩複自汴率步騎十萬來攻,晨,薄城下,列大陳,顯忠與之戰,貝薩退走。既而益兵至,顯忠謂邵宏淵並力夾擊,宏淵按兵不動,顯忠用克敵弓射卻之。宏淵顧眾曰:當此盛夏,搖扇於清涼之下,且猶不堪,況烈日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
誌寧麾諸軍力戰,萬戶瓜爾佳清臣為前行,毀顯忠所設行馬,短兵接,顯忠軍亂,金兵乘之。至夜,中軍統製周宏鳴鼓大噪,與邵世雄、劉侁各以所部兵遁。世雄,宏淵之子也。繼而統製左士淵、統領李彥孚亦遁。顯忠敗,入城。統製張訓通、張師顏、荔澤、張淵等,以顯忠、宏淵不協,各遁去。走者自相蹈藉,僵屍相枕,爭城門而入,門填塞,人人自阻,遂緣城而上,金兵自濠外射之,多墜死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