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金尚書省奏汾陽節度副使牛信昌生日受饋獻,法當奪官,金主曰:“朝廷行事,苟不自正,何以正天下!尚書省、樞密院,生日節辰,饋獻不少,此而不問;小官饋獻,即加按劾,豈正天下之道!自今宰執、樞密饋獻,亦宜罷去。”
己亥,帝作《敬天圖》,謂輔臣曰:“《無逸》一篇,享國久長,皆本於寅畏。朕近日取《尚書》中所載天事,編為兩圖,朝夕觀覽,以自儆省。”虞允文言:“古人作《無逸圖》,猶誇大其事。陛下盡圖書中所載敬天事,又遠過之。惟聖人盡躬行之實,敬畏不已,必有明效大驗。”帝曰:“卿言誠然。”
泉州左翼軍統製趙渥招到軍兵一千人,不支軍中物,帝曰:“渥當旌賞。”虞允文言:“且與一遙郡。”帝曰:“賞宜從重。設使職事有闕,罰亦不輕,可與遙郡團練使。”
庚子,臣僚言郎曹多闕員,帝曰:“昨召數人皆未至,可令寺、監丞兼權。曾有人言,近日自郡守為郎,間有不曾曆職事官者,卻似太驟。此言有理。”虞允文曰:“近來館、學、寺、監,拘礙資格,遷除不行,故有自縣便為郎者,是館、學、寺、監反不如州縣之捷也。”帝又曰:“此又失之外重矣。”梁克家曰:“元立資格,所以重郎選。曆者一旦得之,郎選卻輕矣。”帝曰:“然。今後除授,正不可令超躐。”
癸卯,進呈三衙舊司禁軍人數,帝曰:“祖宗時,上四軍分,止是支數百料錢。”梁克家言秘閣中有太神禦劄,禁軍券錢至親筆裁減一二百者,帝曰“雖一麻鞋之微,亦經區處。祖宗愛惜用度如此。”克家曰:“凡賜予尤不可輕。韓昭侯非靳一敝袴也,不以予無功之人。”帝曰:“予及無功,則人不知勸。”克家曰:“豈惟無功者不勸,有功者且解體矣。”帝顧虞允文曰:“昨遣內侍往江上,欲就令撫問,以卿言而止,正為此也。”允文曰:“郭子儀所得上賜甘蔗幾條,柑子幾顆,人主以此示恩意爾。今諸將受陛下厚恩,未有以報。”帝曰:“郭子儀有大功於唐,今諸將若有郭子儀功,賜予誠不可輕也。”
金主謂宰臣曰:“往歲清暑山西,近路禾稼甚廣,殆無畜牧之地,因命五裏外乃得耕墾。今聞民乃去之佗所,甚可矜憫,其令依舊耕種。事有類此,卿等宜即告朕。”
是月,複置鑄錢司。
二月,癸醜,立恭王惇為皇太子。大赦。初,莊文太子卒,慶王愷以次當立,帝以恭王惇英武類己,越次立之,而進封愷為魏王,判寧國府。
帝謂輔臣曰:“古人以教子為重,其事備見於《文王世子》,須當多置僚屬,博選忠良,使左右前後罔匪正人。不然,一薛居州,亦無益也。”問:“舊來官屬幾人?”虞允文等曰:“詹事二人,庶子、諭德兼講讀者二人。”帝曰:“宜增二員。誰可當此選者?”允文等舉恭邸講讀官李彥穎、劉焞,帝曰:“焞有學問,彥穎有操履。卿等更選取數人。”及進呈,帝覽之曰;“王十朋、陳良翰二人俱可。十朋舊為小學教授,性極疏快,但臨事堅執耳。”允文曰:“賓僚無佗事,惟以文學議論為職,不嫌於堅執也。”帝曰:“十朋、良翰誠是忠蹇,可並除詹事。”帝又問:“焞兼侍讀,彥穎卻兼侍講,何也?”允文等曰:“李彥穎既兼左諭德,以侍進無人,並令兼之。”帝曰:“侍講可別選人。”乃命焞為司業兼侍讀。
工部侍郎胡銓,亦請飭太子賓僚朝夕勸講,帝曰:“三代長且久者,由輔導太子得人所致;末世國祚不永,皆由輔導不得其人。”銓前以除知泉州入對,遂留侍經筵。尋有忌銓敢言者,捃其細故,雜它朝士並言之,銓遂與禮部侍郎鄭聞、樞密院檢詳文字李衛秘書丞潘慈明並罷。
尚書左司郎中兼侍講張栻講《詩·葛覃》,進說曰:“治生於敬畏,亂起於驕淫。使為國者每念稼穡之勞,而其後妃不忘織紝之事,則心之不存者寡矣。周之先後勤儉如此,而其後世猶有休蠶織而為厲階者。興亡之效,如此可見。”因推廣其事,上陳祖宗自家刑國之懿,下斥今日興利擾民之害。帝歎曰:“王安石謂人言不足恤,所以誤國。”栻又言本朝治體以忠厚仁信為本,因及熙、豐、元符用事大臣,帝曰:“祖宗法度,乃是家法,熙、豐之後,不合改變耳。”
丁巳,帝諭宰執曰:“祖宗時,數召近臣為賞花釣魚宴,朕亦欲暇日命卿等射弓飲宴。”虞允文等言:“陛下昭示恩意,得瞻近威顏,從容獻納,亦臣等幸也。”帝曰:“君臣不相親,則情不通。早朝奏事,止頃刻間,豈暇詳論治道,故欲與卿等從容耳。”
庚申,帝諭曰:“近世廢弛之弊,宜且糾之以猛,它日風俗變易,卻用寬政。譬之立表,傾則扶之,過則正之,使之適中而後已。”虞允文曰:“古人得眾在寬,救寬以猛。天地之心,生生不窮,故陰極於剝則複。”帝曰:“天地若無肅殺,何以能發生!”梁克家曰:“殺之乃所以生之,天地之心歸於仁而已。”帝曰:“然。”
壬戌,帝曰:“去秋水澇,朕甚以百姓之食為憂。今卻無流移之人。”虞允文言:“監司、守臣,類能究心荒政,故米不翔貴。”帝曰:“亦賴支官中米斛。”梁克家曰:“數年來,常平樁積,極留聖意。不然,今日豈有米斛可以那撥!”帝曰:“如此理會,尚且不足。”允文等因言:“諸郡守臣若得人,遇歲水旱,寧致上勤聖慮!”帝曰:“當擇其有顯效者旌之。”
甲子,詔寺觀毋免租稅。
三月,己亥朔,趙雄至金,所請皆不許。雄辭還,金主遣人宣諭曰:“汝國既知鞏、洛陵寢歲久難遷,而不請天水郡公之柩,於義安在?朕念天水郡公嚐為宋帝,尚爾權葬,深可矜憫。汝國既不欲請,當為汝國葬之。”無一語及受書事。雄歸,奏:“金主庸人耳,於陛下無能為役。中原遺黎,日望王師,必有簞食之迎。”帝甚悅。時金國大治,民安其業,而雄虛詞相飾如此。
詔訓習水軍。
丙子,立恭王夫人李氏為皇太子妃。妃,慶遠軍節度使道之女也,相士皇甫坦言其當母天下,聞於太上皇,遂為恭王聘之,至是立為妃。妃性妒悍,嚐訴太子左右於太上皇,太上皇意不懌,謂太上後曰:“是婦將種,吾為皇甫坦所誤。”
己卯,以知閤門事張說簽書樞密院事。
說妻,太上後女弟也,說攀援擢拜樞府。時起複劉珙同知樞密院事,珙力辭不拜。命下,朝論嘩然,未有敢訟言攻之者,左司員外郎兼侍講張栻上疏切諫,且詣朝堂責虞允文曰:“宦官執政,自京、黼始;近習執政,自相公始。”允文慚憤不堪。栻複奏曰:“文武誠不可偏。然今欲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帝雖感悟,尚未寢成命。時範成大當製,久不視草,忽請對,乃出詞頭納榻前,帝色遽厲,成大徐曰:“臣有引喻,閤門官日日引班,乃郡典謁吏耳。執政大臣,倅貳比也。苟州郡驟拔客將使為通判,官屬縱俛首,吏民觀聽謂何?”帝霽威,沈吟曰:“朕將思之。”明日,說罷為安遠軍節度使,提舉萬壽觀。
說語人曰:“張左司平時不相樂,固也;範致能亦奚為見攻?”指所坐亭材植曰:“是皆致能所惠也。”後月餘,成大求去,帝曰:“卿言事甚當,朕方聽言納諫,乃欲去耶?”成大竟不安其位,以集賢修撰知靜江。致能,成大字也。
辛巳,帝曰:“戶部所借南庫四百萬緡,屢諭曾懷,不知何以撥還?”虞允文曰:“不過措準折帛爾。”梁克家言:“今左帑無兩月之儲。”帝曰:“戶部有擘畫否?”允文言:“其一給典帖,其二賣鈔紙,眾論未以為然。”帝曰:“此兩事既病民,且傷國體,俱不可行。”
是日,金命有司葬欽宗於鞏、洛之原,以一品禮。
戊戌,虞允文言:“胡銓蚤歲節甚高,今縱有小過,不宜遽去朝廷。”帝曰:“朕昨覽台章,躊躇兩日,意甚念之。但以四人同時論列,不欲令銓獨留。”梁克家曰:“銓流落海上二十餘年,人所甚難。”帝曰:“銓固非它人比。”乃除寶文閣待製兼侍講。銓求去益力,以敷文閣直學士與外祠。
庚子,徽猷閣待製、知處州胡沂言盜馬者,帝曰:“治以罪。”虞允文因言帥臣有誘山寨人盜馬,已而殺其人者,人情甚不安。梁克家曰:“邀功生事邊臣,不可輕貸。且如知沅州孫叔傑,以兵攻徭人,致王再彤等聚眾作過,驚擾邊民,幾成大患。前日放罷,行遣太輕。”帝曰:“可更降兩官。”
是月,複將作監。
申嚴閉糴。
夏,四月,乙巳朔,詔:“春季拍試,藝高者特與補轉兩資。”虞允文言本司兵民須略與推恩,帝曰:“軍中既有激賞,人人肯學事藝,何患軍政不修!若更本官亦複推賞,尤見激厲。”
丁未,金歸德民臧安兒謀反,伏誅。
金駙馬都尉圖克坦貞為鹹平尹,貪汙不法,累贓钜萬;徙真定,事覺,金主使大理卿李昌圖鞫之,貞即引伏。昌圖還奏,金主問之曰:“停職否?”對曰:“未也。”金主怒,杖昌圖四十。複遣刑部尚書伊喇道往真定問之,征其贓還主。有司征給不以時,詔:“先以官錢還其主而令貞納官。凡還主贓,皆準此例。”降貞為博州防禦使,降貞妻為清平縣主。
戊申,擢曾覿為安德軍承宣使。時太子新立,謂其有伴讀勞也。
庚戌,帝謂宰執曰:“朕於聽言之際,是則從之,非則違之,初無容心其間。”梁克家言:“天下事,唯其是而已。是者,當於理之謂也。”帝曰:“然。太祖問趙普雲:‘天下何者最大?’普曰:‘惟道理最大。’朕嚐三複斯言。”
癸亥,金參知政事魏子平罷,為南京留守,未幾致仕。
甲子,詔皇太子判臨安府。
己巳,詔舉任刑獄、錢穀及有智略、吏能者。
庚午,有告統兵官掊克不法者,帝令付大理寺治之。虞允文言恩威相須乃濟,帝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蘇軾乃謂堯、舜務以愛勝威,朕謂軾之言未然。”梁克家曰:“先儒立論,不可指為一定之說,如崔實著《政論》,務勸世主馭下以嚴。大抵救弊之言,各因其時爾。”帝曰:“昔人以嚴致平,非謂深文峻法也,紀綱嚴整,使人不敢犯耳。譬如人家,父子、兄弟,森然法度之中,不必須用鞭撲然後謂之嚴也。”
辛未,皇太子領臨安尹,以晁公武為少尹,李穎彥、劉焞兼判官。
先是高麗使人告於金,謂王晛讓國於弟晧。金主曰:“讓國,大事也,其再詳問。”是月,高麗以王晛讓國表來上,金主疑之,以問宰執。左丞相赫舍哩良弼曰:“此不可信。晛有子生孫,何故讓弟?晧嚐作亂而晛囚之,何以忽讓其位?且今茲來使,乃晧遣而非晛遣,是晧實篡兄,安可忍也!”右丞孟浩曰:“詢彼國士民,果推服,當遣封。”金主命卻其使。旋遣吏部侍郎靖往問其故。
五月,丁亥,劉珙起複同知樞密院事,為荊襄宣撫使。
珙凡六疏辭,引經據禮,詞甚切至,最後言曰:“三年通喪,先王因人情而節文之,三代以來,未之有改。至於漢儒,乃有金革無避之說,此固已為先王之罪人矣。然尚有可諉者,曰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陛下威靈,邊陲幸無犬吠之警,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祿之實,不又為漢儒之罪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