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六十七(2 / 3)

彌遠拜左相,一日,以疾求解政。詔:“彌遠有定策大功,勤勞王室,宜加優禮。”於是授保寧、昭信節度使、充醴泉觀使,封會稽郡王,奉朝請,二子、一婿、五孫皆加官秩。越八日,乙未,卒。彌遠為相凡二十六年,用事專且久,權傾內外。初欲反韓侂胄所為,收召賢才老臣,布於朝廷。及濟王不得其死,論者紛起,遂專任儉壬為台諫,一時君子貶斥殆盡。帝德其擁立,惟言是從,歿而贈官錫諡,恩寵不衰。

十一月,乙巳,給事中莫澤,言提舉千秋鴻禧觀梁成大,暴很貪婪,苟賤無恥,遂寢成大祠命,澤遷刑部尚書。既而台臣交劾澤貪淫忮害,又論工部尚書李知孝侵欲無厭,皆罷之。三人黨附史彌遠,排斥諸賢;成大尤心術嶮巇,凡可賊害忠良者,率攘臂為之,四方賂遺,列置堂廡,導賓客觀之,欲其效尤。奪占宇文氏賜第,既擯歸,訟之者數百人,朝命毀其廬。雖知孝亦鄙其為人,嚐曰:“所不堪者,他日與成大同傳耳!”至是皆貶,尋謫居遠州,盡追爵秩,天下快之。

丙午,詔改明年為端平元年。帝始親政,厲精求治。鄭清之亦以更化為己任,收召賢才,擢用之。

召陳塤為樞密院編修官。入對,首言:“天下之安危在宰相。南渡以來,屢失機會。秦檜死,所任萬俟禼、沈該耳;韓侂胄死,所任史彌遠耳。此今日所當謹也。”次言:“內廷當嚴宦官之禁,外廷當嚴台諫之選。”宦者陳洵益陰中之,監察禦史王定劾塤,出知常州。

進魏了翁為華文殿待製、知瀘州。了翁應詔上章論十弊,請複舊典以彰新化:一,複三省之典以重六卿;二,複二府之典以集眾議;三,複都堂之典以重省府;四,複侍從之典以來忠告;五,複經筵之典以熙聖學;六,複台諫之典以公黜陟;七,複製誥之典以謹命令;八,複聽言之典以通下情;九,複三衙之典以強主威;十,複製閫之典以黜私意。疏列萬言,先引故實,次陳時弊,分別利害,粲若白黑,帝讀之感動。

丙寅,權工部侍郎趙範入見。帝問:“近日何者為急?”範奏曰:“事有本末,有緩急。獎廉退,去奸邪,此國之本務;國未富,兵未強,此今日之急務也。大農課額,大虧於昔,要必有由。至於兵之未強,則緣諸邊近年築城太多,遂分兵力。國家之兵,聚則不少,散則不多。若能散能聚,可守可戰,使江、淮表裏皆有可恃之勢,則戎馬侵突,足以禦之矣。”帝問蒙古議和事,範曰:“為羈縻之策則可。宣和海上之盟,其初堅如金石,緣倚之太重,備之不至,迄以取禍,此近事之可鑒者。”帝曰:“和豈可侍耶!”丁卯,詔:“趙葵措置沿邊備禦,緩急調遣,並聽便宜。”

戊辰,禮部郎中洪谘夔請召用崔與之、真德秀、魏了翁,帝然之,命谘夔與王遂並拜禦史。谘夔謂遂曰:“朝無台諫久矣,要當極本原而先論之。”乃上疏曰:“臣曆考往古治亂之原,權歸人主,政出中書,天下未有不治。權不歸人主,則廉級一夷,綱常且不立,奚政之問?政不出中書,則腹心無寄,必轉而他屬,奚權之攬?此八政馭群臣所以獨歸之王,而詔之者必天官塚宰也。陛下親政以來,威福操柄,收還掌握,揚庭出令,震撼海宇,天下始知有吾君;元首既明,股肱不容於自惰,撤副封,罷先行,坐政事堂以治事,天下始知有朝廷;此其大權大政亦略舉矣。然中書之弊端,其大者有四:一曰自用,二曰自專,三曰自私,四曰自固。願陛下於從容論道之頃,宣示臣言,俾大臣克初誌而加定力,懲往轍而圖方來,以仰稱勵精更始之意。”帝嘉納。

己巳,趙葵入見,帝問曰:“金與蒙古交爭,和議如何?葵對曰:“今邊事未強,軍政未備,且與之和。一年無警,當作兩年預備;若根本既壯,彼或背盟,足可禦敵。臣至淮東,當修車馬,備器械,為野戰之計,固城壁壕隍,為強邊之圖,更欲為陛下經理屯田。”帝曰:“卿規模甚遠,其殫意為朕展布。”

蔡州攻圍益急,金盡藉民丁防守,民丁不足,複括婦人壯健者假男子衣冠運木石,金主親出撫諭之。

金人自東門出戰,孟珙遮其歸路,得降人,言蔡城中饑,珙曰:“已窘矣,當並力守之,以防突圍。”珙與塔齊爾約,南、北軍毋相犯。塔齊爾遣張柔帥精兵五千薄城,金人鉤二卒以去。柔中流矢如蝟,珙麾先鋒救之,挾柔以出。

十二月,珙進逼柴潭,立柵潭上,命諸將奪柴潭樓。金人來爭,諸軍魚貫而上,遂拔柴潭樓。蔡州恃潭為固,外即汝水,潭高於汝五六丈,城上金字號樓,伏巨弩。相傳其下有龍,人不敢近,將士疑畏,珙召麾下飲,再行,謂曰:“柴潭樓非天造地設,伏弩能射遠而不可射近。彼所恃此水耳,決而注之,涸可立待。”遂鑿堤,潭果決入汝。珙命實以薪葦,蒙古亦決練水,於是兩軍皆濟。

己卯,攻外城,破之,進逼土門。金人驅其老稚熬為油,號人油砲,人不堪其楚,珙遣道士說止之。金帥富珠哩中洛索帥精銳五百,夜出西門,人荷束槁,沃油其上,將燒兩軍寨及砲具。蒙古兵先覺之,伏於隱處,挽強弩百餘,火發,矢亦發,金兵卻走,傷者甚眾,洛索僅以身免。兩軍合攻西城,克之,因墮其城。先是完顏仲德命築寨浚壕為備,及西城墮,兩軍皆未能入,但於城上立柵自蔽。仲德摘三百精銳,日夕戰禦。

金主謂侍臣曰:“我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所恨。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獨為此介介耳!”又曰:“亡國之君,往往為人囚執,或為俘獻,或辱於階庭,或閉之空穀。朕必不至於此!卿等觀之,朕誌決矣!”以禦用器皿賞戰士。已而微服率兵夜出東城,謀遁去,及柵,遇敵兵,戰而還。殺廄馬以犒將士,然其勢不可為矣。

庚辰,樞密使薛極罷。極與胡榘、聶子述、趙汝述並附史彌遠,最為親信用事,人謂之“四木”。至是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

戊申,洪谘夔言提舉洞霄宮袁韶,仇視善類,諂附史彌遠;詔罷祠祿。又劾趙善湘、鄭損、陳晐納賂彌遠,怙勢肆奸,失江淮、荊襄、蜀漢人心,罪狀顯著;詔善湘有討李全功,特寢免,晐與祠,損落職與祠。

是歲,蒙古敕修孔子廟及渾天儀。

理宗建道備德大功複興烈文仁武聖明安孝皇帝端平元年(金天興三年,蒙古太宗六年)

春,正月,庚子朔,詔求直言。太府卿吳潛應詔陳九事,忤執政意,罷,奉千秋鴻禧祠。秘書郎董重珍上五事,且曰:“隱蔽君德,昔咎故相,故臣得以專詆權臣;昭明君德,今在陛下,故臣得以責難君父。請召真德秀、魏了翁用之。”帝謂之曰:“人主之職無他,惟辨君子、小人。”重珍對曰:“君子指小人為小人,小人亦指君子為小人。人主當精擇人望,處之要津,正論日聞,則必知君子姓名,小人情狀矣。”詔兼崇政殿說書。重珍戒家事勿以白,務積精神以寤上意。每草奏,齋心盛服,有密啟,則手書削稿,帝稱其忠實。

詔舉堪為將帥者。

以曾從龍為沿江製置使。

丙午,詔趙範兼淮西製置副使,任防禦。

以不擅嗣濮王。

孟珙同蒙古兵圍蔡州,會飲,歌吹聲相接,城中饑窘,歎息而已。先是辛醜,黑氣壓城上,日無光,出降者言:“城中絕糧已三月,鞍靴敗鼓皆糜煮,且聽以老弱互食,諸軍日以人畜骨和芹泥食之。又往往斬敗軍全隊,拘其肉以食,故欲降者眾。”珙乃令諸軍銜枚,分運雲梯布城下。

金自被圍以來,將帥戰沒甚眾,戊申,以近侍分守四城。蒙古兵鑿西城為五門以入,督軍鏖戰,及暮及退,聲言來日複集。是夕,金主集百官,傳位於東麵元帥承麟。承麟,世祖之後拜甡之弟也,拜泣不敢受。金主曰:“朕所以付卿者,豈得已哉!以朕肌體肥重,不便鞍馬馳突。卿平日趫捷有將略,萬一得免,祚嗣不絕,此朕誌也。”承麟乃起受璽。己酉,即位。

時孟珙之師向南門,至金字樓,列雲梯,令諸將聞鼓則進。馬義先登,趙榮繼之,萬眾競入,大戰城上。烏庫哩鎬及其將帥二百人皆降。時百官稱賀,禮畢,亟出捍敵,而南城已立宋幟。俄頃,四麵鼓噪夾攻,聲震天地。南麵守者棄門走。孟珙招江海、塔齊爾之師以入,完顏仲德帥精兵一千巷戰,不能禦。金主自經於幽蘭軒。仲德聞之,謂將士曰:“吾君已崩,何以戰為!吾不能死於亂兵之手,吾赴汝水從吾君矣,諸君其善為計!”言訖,赴水死。將士皆曰:“相公殉國,吾輩獨不能耶?”於是參政富珠哩小洛索、烏淩阿呼圖、總帥元誌、元帥裕珊爾、赫舍哩柏壽、烏庫哩和勒端及軍士五百餘人皆從死焉。

仲德狀貌不逾常人,平生喜怒未嚐妄發,聞人過,常護諱之,雖在軍旅,手不釋卷。家素貧,敝衣糲食,終其身晏如也。雅好賓客及薦舉人才,人有寸長,必極口稱道。其掌軍務,賞罰明信,號令嚴整,故所至軍民鹹樂為用,危急死生之際,無一人有異誌者。南遷以後,將相文武忠亮,始終無瑕者,仲德一人而已。

承麟退保子城,聞金全殂,率群臣入哭,因謂眾曰:“先帝在位十年,勤儉寬仁,圖複舊業,有誌未就,可哀也已!宜諡曰哀。”奠未畢,城破,諸將禁兵共舉火焚之,奉禦完顏絳山收其骨,將瘞之汝水上。江海入宮,執參政張天綱以歸,孟珙問金主所在,天綱以實告曰:“城危時,即取寶玉置小室,環以草,號泣自經,曰:‘死便火我。’”煙焰未絕,珙乃與塔齊爾分金主骨及寶玉、法物。承麟亦為亂兵所殺。金亡。

先是金有都提控畢資倫者,為邊將所獲,囚於鎮江土獄,脅誘百端,終不肯降,至此已十四年矣。及聞金主自經,歎曰:“吾無所望矣,容吾一祭吾君乃降耳。”主者信之,為屠牛羊,設祭鎮江南岸。資倫祭畢,伏地大哭,投江而死。

戊辰,史嵩之露布告金亡,以陳,蔡西北地分屬蒙古,蒙古命劉福為河南道總管。嵩之遣郭春按循故壤,詣奉先縣汛掃祖宗諸陵。孟珙還屯襄陽,江海還屯信陽,王旻戍隨州,王安國守棗陽,蔣成守光化,楊恢守鈞州,並益兵飭備,經理屯田於唐、鄧。

金穆延烏登行省於息州,與諸將日以歌酒為樂,軍士淫縱;蔡州破,與富珠哩中洛索、瓜勒佳玖珠等送款請降,為金主發喪設祭,上諡曰昭宗。州民因奉烏登為丞相,中洛索為平章,舉城南遷,遂焚其樓櫓。蒙古望見火起,追及於羅山,自萬戶以下凡七百人皆被殺。

二月,辛未,禦史洪谘夔言:“陛下親政之始,斥逐李知孝、梁成大,天下固已快之。其餘諂事權奸,黨私罔上,倡淫默貨,罪大罰輕者,尚在仕籍。”詔俱削秩罷祠。

丁亥,詔:“端平元年正月以前,諸命官貶竄物故者,許令歸葬。”

是月,蒙古都元帥張榮破徐州,國安用投水死。

三月,己酉,以賈似道為籍田令。似道,涉子,貴妃弟也。少落魄,為遊博,不事操行,以廕補嘉興司倉。帝以貴妃故,累擢至太常丞,益恃寵不檢,日縱遊諸伎家,夜即燕遊湖上不返。帝嚐夜憑高望西湖中燈火異常時,語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詢之,果然,使京尹史岩之戒之,岩之對曰:“似道雖有少年氣習,然其才可大用也。”

史嵩之上所獲遼道宗、金太宗、世宗寶璽七顆,詔貯封樁庫。

辛酉,詔遣太常寺主簿硃揚祖、閤門祗候林拓詣洛陽省謁八陵。

蒙古兵自河南還,俘獲甚眾,中途逃者十七八,詔居停逃民及資給者滅其家,鄉社亦連坐。由是逃者莫敢舍,多殍死道路。耶律楚材從容進曰:“河南既平,民皆陛下赤子,走複何之!奈何因一俘囚,連死數十百人乎?”蒙古主悟,命除其禁。

夏,四月,史嵩之遣使以孟珙所獲金哀宗遺物及寶玉法物並俘囚張天綱、完顏海罕等獻於行都。時相侈大其事,洪谘夔曰:“朽骨耳,函之以葬大理寺可也。第當以金亡告九廟,歸諸祖宗德澤。況與大敵為鄰,抱虎枕蛟,事變叵測,顧可侈因人之獲,使邊臣論功,朝臣頌德!且陛下知慕崇政受俘之元祐,獨不鑒端門受降之崇寧乎?”帝雖頷之,不悉從也。丙戌,備禮告於太廟,藏金哀宗骨於大理獄庫。加孟珙帶禦器械,江海以下論功行賞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