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嘉木揚喇勒智下令,裒諸陵骨,雜置牛馬枯骼中,建白塔於故宮。欲取宋高宗所書《九經》石刻以築基,杭州總管府推官申屠致遠力拒之,乃止。塔成,名曰鎮南,以厭勝之。杭人悲感,不忍仰視。蓋玨等事甚秘,杭人未有知者。
方玨等之始謀拾骨也,宋將作監簿山陰王英孫持其議,東陽鄭宗仁襄其役,長溪謝翱為之籌畫。翱,故文天祥之各也。遇寒食,則相與密祭之,久之,事漸泄,人多指目玨、景熙,謂旦夕禍且不測。玨、景熙亦自承,不以為懼。事幸不發,人皆稱曰唐、林二義士。
是歲,雲南行省奏招降諸蠻城砦一百二十餘所,安西王相府奏西蜀俱平。
世祖聖德神功文武皇帝至元十六年(宋祥興二年。己卯,一二七九年)
春,正月,甲寅,禁無籍軍侵掠平民。時諸王質弼特穆爾所部,為暴尤甚,命捕為首者置之法。
辛酉,宋合州安撫使王立以城降。
先是東川長院恥功不成,乃辭西川而自以兵圍合州。立與東川有深怨,懼降而受戮,乃遣間使納款於西川。安西王相李德輝,單舸至城下,呼立出降,安集其民而罷置其吏,合人德之。東川行院與德輝發功,因奏立久抗王師,嚐指斥憲宗,宜殺之。降臣李諒亦論立前殺其妻子,有其財物,遂詔殺立,籍其家貧償諒。既而安西王具立隆附本末來上,具言東川院臣憤德輝受降之故,誣奏誅立。樞密院亦以前奏為非,帝怒曰:“卿視人命若戲耶?前遣使,計殺立久矣,今追悔何及?”會安西王使再至,言未殺立。乃詔立入覲,命為潼川路安撫使、知合州事。
張弘範由潮陽港乘舟入海,至甲子門,獲斥候將劉青、顧凱,知宋主所在。壬戌,弘範兵至厓山。
或謂張世傑曰:“北兵以舟師塞海口,則我不能進退,盍先據之!幸而勝,國之福也;不勝,猶可西走。”世傑恐久在海中,士卒離心,動則必散,乃曰:“頻年航海,何時已乎?今須與決勝負。”遂焚行朝草市,結大舶千餘,作一字陳,碇海中,中艫外舳,貫以大索,四周起樓柵如城堞,奉宋主居其間為死計,人皆危之。
厓山北水淺,舟膠不可進。弘範由山東轉而南,入大洋,與世傑之師相遇,薄之,且出奇兵斷宋軍汲路,世傑舟堅不能動。弘範乃舟載茅茨,沃以膏脂,乘風縱火焚之。世傑戰覘皆塗泥,縛長木以拒火,舟不爇,弘範無如之何。時世傑有韓氏甥,在弘範軍中,弘範署為萬戶府經曆,三遣諭禍福。世傑不從,曰:“吾知降,生且富貴。但為主死,不移也!”因曆數古忠臣以答之。弘範乃強文天祥為書招世傑,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固強之,天祥遂書所過《零丁洋詩》與之,其末有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清!”弘範笑而止。複遣人語厓山士民曰:“汝陳丞相已去,文丞相已執,汝複欲何為?”士民亦無叛者。
弘範又以舟師據海口,世傑兵士菇幹糧,飲海水,水鹹,即嘔泄,皆大困。世傑帥蘇劉義、方興等旦夕大戰。庚午,李恒兵自廣州來會,與弘範合守厓山北,諸將請以砲攻之,弘範曰:“砲攻,敵必浮海散去。吾分追非所利,不如以計聚留而與戰也。且上戒吾必翦滅此,今使之遁,何以複!”恒亦曰:“我軍雖圍敵,而敵船正當海港,日逐潮水上下,宜急攻之。不然,彼薪水既絕,自知力屈,恐乘風潮之勢遁去,徒費軍力,不能成功也。”逐定議,與宋舟相直對攻。
丙子,對中書左丞拜奇爾默色同知樞密院事。
賜廉希憲鈔萬貫,詔複入中書。希憲稱疾篤,皇太子遣侍臣問疾,因問治道,希憲曰:“君天下在用人,用君子測治,用小人則亂。臣病雖劇,委之於大。所甚憂者,大奸專政,群小阿附,誤國害民,病之大者。殿下宜開聖意,急為屏除,不然,日就沈痾,不可藥矣。”
二月,戊寅朔,祭先農於籍田。
宋張世傑部將陳寶來降。己卯,宋都統張達乘夜來襲,敗還。癸未,平旦,張弘範分諸將為四軍,李恒當其北及西北角樓,諸將公居其南及西,弘範將其一,相去裏許,令曰:“敵東附山,潮退必南遁,南軍急攻勿失之。西北軍聞吾樂作,乃戰。”又令曰:“敵有西南艦,聞其將左大守之,必驍勇也,吾其自當之。”頃之,有黑氣出山西,弘範曰:“吉兆也!”潮退,水南瀉,恒從北麵順流衝擊,世傑以淮兵殊死戰,矢石蔽空。日中,潮長,南麵軍複乘流進攻,世傑腹背受敵,戰益力,恒不能勝。弘範所乘艦以布障四麵,將士負盾而伏,樂作,世傑以為且宴,少懈。弘範回艦尾抵左大柵,左大射矢集布障、桅索如胃。弘範度其矢盡,命撤障,伏盾兵矢石俱發,奪左大艦,又與夏禦史戰,奪七艘,諸將合勢乘之,自巳至申,呼聲震天。俄而宋軍有一舟檣旗仆,諸舟之檣旗皆仆,世傑知事去,乃抽精兵入中軍,諸軍大潰,翟國秀、淩震等皆解甲降。
會日暮,風雨昏霧四塞,咫尺不相辨,世傑遣小舟至宋主所,欲奉宋主至其舟,謀遁去,陸秀夫恐為人所賣,或被俘辱,執不肯赴。宋主舟大,且諸舟環結,秀夫度不得脫,乃先驅其妻、子入海,謂宋主曰:“國事至此,陛下當為國死。德祐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即負宋主同溺,後宮諸臣從死者甚眾。宋主時年九歲。世傑乃與蘇劉義斷維奪港,乘昏霧潰去,餘舟尚八百,盡為弘範所得。越七日,屍浮海上者十餘萬人。軍卒求物屍間,遇一屍,小而皙,衣黃衣,負詔書之寶,卒取寶以獻。弘範亟往求之,已不獲矣。遂以廣王溺死報。
楊太妃聞之,撫鷹大慟曰:“我忍死間關至此者,止為趙氏一塊肉耳。今無望矣!”遂赴海死。世傑葬之海濱。
世傑將趣占城,土豪強之還廣東,乃回舟艤南恩之海陵山,散潰稍集。颶風忽大作,將士勸世傑登岸,世傑曰:“無以為也。”登柁樓,露香祝曰:“我為趙氏,亦已至矣,一君亡,複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幾敵兵退,別立趙氏以存祀耳。今若此,豈天意耶!”風濤愈甚,世傑墮水溺死。
甲申,以征日本,敕揚州、湖南、贛州、泉州造戰船六百艘。
乙未,詔湖南行省:“於戍軍還途,每四五十裏立安樂堂,疾者醫之,饑者廩之,死者官給其需,槁葬之。”
禁諸鄂囉及漢人持弓矢,其出征所持兵仗,還即輸之官庫。
甲辰,中書省請以真定路達嚕噶齊蒙古岱為保定路達嚕噶齊。帝曰:“此正人也,朕將別以大事付之。”
先是郭守敬言:“曆之本在於測驗,而測驗之器莫先儀表。今司天渾儀,宋皇祐中汴京所造,不與此處天度相符,比量南北二極,約差四度。”表石年深,亦複欹側,守敬乃盡考其失而移置之。既又別圖高爽地,以木為重棚,創作簡儀高表,用相比覆。又以為天樞附極而動,昔人嚐展管望之,未得其的,作候極儀;極辰既位,天體斯正,作渾天象;象雖形似,莫適所用,作玲瓏儀;以表之矩方,測天之正圜,莫若以圜求圜,作仰儀;石有經緯,結而不動,守敬易之,作立運儀;日有中道,月有九行,守敬一之,作證理儀;表高景虛,罔象非真,作景符;月雖有明,察景則難,作窺幾;曆法之驗,在於交會,作日月食儀;天有赤道,輪以當之,兩儀低昂,標以指之,作星晷定時儀。又作正方案圭表,懸正儀座,正儀為四方行測者所用。又作《仰規覆矩圖》、《異方渾蓋圖》、《日出入永矩圖》,與上諸儀互相參考。至是,以王恂為太史令,守敬同知太史院事,始進儀表式。
守敬嚐上前指陳理致,至於日晏,帝不為倦。守敬因奏:“唐一行,開元間令南宮說天下測景,書中見者凡十三處。今疆宇比唐尤大,若不遠方測驗,日月交食,分數時刻不同,晝夜長短不同,日月星辰去天高下不同,即目測驗,人少可先南北立表,取直測景。”帝可其奏,遂設監候官一十四員,分道而出,東至高麗,西極滇池,南逾硃崖,北盡鐵勒,四海測驗,凡二十七所。
三月,壬子,囊嘉特括兩淮造回回也新附軍匠六百,及蒙古、回回、漢人新附能造也者,俱至京師。
丙寅,敕中書省:“凡掾史文移,稽緩一日、二日者杖,三日者死。”
潭州行省招下西南諸蕃。甲戌,以龍方零等為小龍蕃等處安撫使,仍以兵三千戍之。
詔太常寺講究州縣社稷製度。禮官折衷前代,定祭祀儀式及壇遺祭器製度,圖寫成書,名曰《至元州縣社稷通禮》。
夏,四月,大都等十六路蝗。
帝師帕克斯巴卒,策琳沁嗣為帝師。賜帕克斯巴號“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宣文輔治大聖至德普覺真智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以後累朝皆有帝師,相承不絕。
同簽書樞院事趙良弼言:“宋亡,江南士人多廢學,宜設經史科以育人材,定律令以戢奸吏。”帝常從空問曰:“高麗,小國也,匠工弈技,皆勝漢人;至於儒人,皆通經書,學孔、孟。漢人惟務課賦吟詩,將何用焉?”良弼對曰:“此非學者之病,在國家所尚何如耳。尚詩賦則必從之,尚經學則人亦從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