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豹上街。買了一百柄扇子,並顏色、畫筆等件送與山玉,門口掛起寫畫的牌,又辦了酒席,托了房主照應,拜別山玉而去。山玉帶淚相送一程,道:“恩公此別,不知何年才會?”說罷哭將起來。紅元豹道:“相公不必悲傷,過些時少不得前來看你。不要送,請回罷。”灑淚而別。正是:世上萬股愁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當下紅元豹自回去了,這邊不表。
單言山玉獨自回寓,孤孤淒淒,十分悲苦。歎了兩日,方才畫了兩把扇子,掛在門麵招牌之下,鋪開案子,畫將起來。山玉本是個才子,與眾不同,果然正是:畫疑摩詰差多少,字比羲之勝幾分。
這杭州府乃是人煙湊集之處,見水月庵到了一位畫士,那一時哄動多少人,都來請教。也有要寫的,也有買扇子的,十分熱鬧。也有識貨的,還有本城寫畫的名士,見山玉學問有餘,都來拜望,相與起來了。正是:自有文章驚海內,何勞車馬駐江幹。
當了驚動了本處一個少年有名的人,你道是誰?就是從雁翎出征的先鋒章清的堂弟章江。這章江表字煙濤,年方二八,生得眉秀目清,一表非凡,詩畫棋琴,無所不精。父名章曲,母親周氏,就在水月庵隔壁。這章員外一生好善,所生一男一女。女名章紫蘿,年方十五,真是廣寒仙子、月殿嫦娥,而且博古通今,無所不見,這也不在話下。那一日,章江聞得隔壁水月庵到了一個寫畫的名士,他便悄悄的過來相訪。走入後房,鍾山玉正在那裏題畫,章江便拱手在旁坐下,看他下筆。正是:春蛇入草行書妙,滿紙雲煙畫筆精。
那章江少年方士,為人最狂,一見山玉,不覺心服。忙忙起身作揖道:“鍾兄真仙筆也,失敬了!”山玉抬頭一看,看見章江同自己一般的少年瀟灑,不覺失驚,忙忙答禮道:“豈敢!不過借此糊口,還求指教。”當下山玉遂收了筆硯,命道童烹茶。各自通了姓名、鄉貫,講了些詩文筆墨的學問,二人彼此相親相近。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隻為蘭芝氣味投。
當下談了一會,不忍分手,山玉便留章江在寓,治酒相待,直談至更深方散。次日絕早,章江起來,便過庵來邀山玉到家一聚。山玉再三謙遜,章江執意要請,山玉隻得同章江一同來到章府。見過員外,分賓主坐下。茶過三巡,章江道:“小園碧桃盛開,請鍾兄入園一玩如何?”鍾山玉道:“奉陪。”當下二人同行,轉彎抹角,人耳門,穿過小巷,但見湖山相映,碧綠桃花叢中有座小小亭子。山玉抬頭一看。
見上邊有一匾,寫著“武陵仙境”,庭柱上有一副對聯,上寫:
未必柳間無謝客也應花下有秦人
中間掛一幅字,寫的唐人謝疊山寫的詩句道:
尋得桃園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
花飛莫過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真是滿壁圖書,十分精致。當下二人坐下,有書童在旁煮茗伺候。山玉道:“章兄此地念書,真乃一絕!”章江道:“小弟無事,也就在此吟哦吟哦,看看書兒。此後還有一進書房,可以下榻。兄如不棄,就請移寓到舍,有何不可?”山玉道:“豈敢,豈敢。”當日二人談談講講,不覺晚了。
一輪明月盈盈,四麵花蔭寂寂,章江命家人就將席擺在亭中,二人對飲。
飲了半會,忽有門公稟道:“今有封書信在此,立等回音的,請大爺去看。”那章江聽了,使向山玉說道;“尊兄請坐,小弟就來奉陪。”說罷,起身入內去了。這山玉獨坐亭中,忽聽見後邊一片琴音,山玉便起身出席,順著花蔭石徑一步步走去。原來是章紫蘿小姐在南樓看月,焚香彈琴。
正彈得高興,不防山玉在下竊聽,那弦忽然斷了,那小姐道:“弦斷,必有人竊聽。”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