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開門人即閉門人(1 / 3)

門被推開了。

奇怪的是佛堂裏麵沒有供佛,供了一張發黃的大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美麗又可愛的小嬰孩,手裏舉著搖鈴,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香果和鮮花堆積在這裏,一個黑色的靈牌豎在這嬰兒照片的底下,提示著嬰兒的不幸早夭。阿初不自覺地走近香案,仰起頭凝視這嬰兒,當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掃視到靈牌時,他的心禁不住一陣緊縮。靈牌上赫然寫著幾個燙金字“楊慕初之靈位”。這奇異的照片和詭詐的靈牌使阿初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仿佛自己就是那死去的嬰兒,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想去觸摸照片中嬰兒那平滑光潔的臉。

“別碰他!”仿佛從地獄裏傳來一聲女人的冷喝。阿初本能地打了一個冷顫。他回過頭去,看見一個黑衣裹身、黑紗披頭的女人站在自己麵前。那女人四十歲上下,一張冷冰冰的臉,叫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你是誰?”女人在看清阿初的容貌後,也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對不起,我走錯路了。”阿初盡量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以示禮貌。

“我問你是誰?”

“我是楊家的客人。”阿初解釋道,“我是來參加楊小姐生日宴會的。我……我一時沒注意,走岔了路,府上的確太大了……”那女人不說話,眼珠子一直圍著阿初上下亂轉,阿初覺得自己很尷尬,後悔自己不該憑著感覺走。“您?您是府上的……”阿初希望她能主動作答。

“我是楊太太。”

“楊太太?”阿初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又問了一句,“您是楊思桐小姐的母親?”

“是。”“那……今天不是您女兒的生日嗎?您怎麼……穿成這樣?”楊太太沉默不語。阿初覺得自己話多了,勉強笑著說:“對不起,我唐突了。”“你一定很好奇吧,自己女兒的生日,母親卻穿得像個鬼。”楊太太從煙匣子裏抽出一支煙來,問阿初,“你抽煙嗎?抽就來一支。”“不,謝謝,我不吸煙。”楊太太把煙銜在嘴上,阿初習慣成自然地搶先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替楊太太點燃了煙。楊太太斜著眼看著打火機,說:“英國貨。”“是。”阿初應聲。“你去過英國?”“是,在英國待了八年。”“那你還回來?”“家在上海。”阿初說到“家”的時候,楊太太抬了抬頭。“你不抽煙,卻隨身攜帶打火機?”阿初笑笑,不作回應。楊太太吸了口煙,幽幽地歎了口氣,說:“今天是我兒子的祭日。”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笑起來,仰麵看著嬰兒的照片。“你看,他多漂亮。”

這是一個傷心的母親,阿初想。女兒的生日居然是兒子的祭日,這種生日,不過也罷。偏偏楊家擺出天大的氣勢來替女兒過生日,難道就沒有一個人顧慮母親的感受嗎?

“逝者已逝,您不要太難過。”“你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思桐的朋友沒有我不知道的,怎麼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阿初並不正麵回答,他隨手取出自己剛印的名片,雙手奉上。“我叫阿初,剛從英國回來。我是醫生,在同濟醫院工作。是第一次到府上來,很高興認識楊太太。”

阿初和楊太太做了簡短的交談後,有禮貌地跟楊太太告辭。他離開陰森的佛堂後,儼如一個被縛多年的囚犯掙脫了身上枷鎖,覺得異常輕鬆。

太不正常了。阿初在想。

自己仿佛熟悉這裏的一切,但是,一接近、一觸摸,他就會有沉重感,自己的思想也呈迷失狀,他並不想在黑夜中去尋覓“真相”,他害怕背負著漆黑的死亡,就像那照片上的嬰兒。

他要回到現實中去,真實的生活場景會使自己感到安全,因為那裏洋溢著“生”的溫暖。當阿初走著捷徑,熟門熟路地走回燈火輝煌的大廳時,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事發生了。

一個渾身酒氣的少爺強行拉著榮榮的手,滿嘴的胡言亂語,榮榮在驚叫,大廳裏的人在紛紛解勸,包括楊思桐也在氣急敗壞地喝止。

原來,這借酒撒瘋的主,不是別人,就是跟清朝遺老遺少和家的大小姐和雅姍訂了親事,又泡了湯的少爺,湯少棋的哥哥湯少禮。此人,原是個“五毒”俱全的花花公子,仗著父輩的福蔭,靠幾家古董鋪子討生活。是圈子裏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他還以“怡紅公子”自居,自作多情。

旗人和家原先也是高不可攀的皇室貴胄,可是,時過境遷,和家的經濟地位受政治地位的直接衝擊,整個成了一個破落戶。還好,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有一個“家族地位”保駕護航,又生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不愁嫁個有錢人家。

所以,湯家去和家提親,水到渠成。

沒曾想,大小姐和雅姍不同意,半夜裏跟個窮學生私奔了。和家丟了個大活人,湯家丟了個大麵子。

為了挽回兩家的名聲,和家決定由二小姐和雅淑代嫁,和家與湯家仍是親家。可是,“好事多磨”,這二小姐死活不肯嫁到湯家去,說是:湯大少惡名遠揚,風流成性。況且,他是和姐姐訂的婚事,就是姐夫了。小姨子怎麼能去嫁姐夫呢?亂了倫常。二小姐說得振振有詞,堵得湯家啞口無言。本來,湯大少對這對木頭姊妹花沒什麼大興趣,可是,自從報紙上,大炒特炒藥業首富公子榮升回國邂逅和雅淑一幕,寫得活靈活現,什麼地下情人,什麼深情擁抱,還把湯少禮求親失敗拿來大肆渲染,弄得湯大少灰頭土臉,發誓要把和家的丫頭娶回來做老婆,不為別的,就咽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