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平生際遇似萍飄(1 / 3)

雅淑以為天上的雲彩是瞬息萬變的,想不到人世間的情愛也是瞬息萬變的。她覺得這隻碧綠的鐲子還從來沒有如此刺眼過,簡直令人芒刺在背。

阿初把自己送他的玉鐲轉瞬之間給了榮升,為什麼?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種委婉的方式退還給她,為什麼要選擇“出賣”她?自己愛他,他卻不珍惜自己。

這隻鐲子色澤圓潤,光華柔媚,像是在嘲諷自己,抑或是威脅?是取笑?還是鞭撻?其實這些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榮升的心裏怎麼想她,榮升的眼裏怎麼看她?和雅淑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這隻鐲子你從哪裏得來的?”雅淑氣定神閑地問。“在我書房裏。”“可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從來沒有邀請我去過你家。”“我也很奇怪。”榮升想起來,原本在來的路上他想詢問阿初的,可是他忘記問了。他笑了笑說:“阿初……也許知道……”雅淑的心被尖銳的刺紮了一下,牽動腸胃也開始痙攣。她果斷地截斷了榮升的話。“他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誰?你說誰?阿初?”榮升十分意外,因為雅淑是一個從不在背後議論和批評旁人的賢惠女人。“關於這隻鐲子……我想沒有比這更嚴重、更糟糕的事了,事關我名譽。”雅淑說得異常焦慮和誠懇。“什麼意思?難道一隻鐲子還代表著什麼企圖?”“你說企圖?啊,是了。其實,我早就該告訴你一些真相。”

榮升開始迷惑了,有什麼事情如此嚴重?嚴重到她急於表白,急於撇清自己?她做了什麼?

“你推薦我到同濟醫院看病,你告訴我初醫生的醫德很好,醫術也是一流的。所以,我去他的診室看過病。這個人表麵純良,熱情周到,對於我更是殷勤備至,體貼入微。說老實話,有一段時間,我幾乎認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醫生。”

“其實呢?”

“其實他居心不良,他是一個極不道德的人,請原諒我的直言不諱,他的行為真是偽善極了。他總是借故讓我去他的診室,單獨和我相處,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試圖打動我的心。他每次都替我叫車,付車錢,處處都賠著小心,討我的歡心,他還曾經衝動地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也許你言過其實了。”榮升在努力克製自己狂躁的情緒,“刻意討好你,我相信,其他的,我不信。”“你應該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他。那隻鐲子就是他偷去的。”“他偷去的?”“是的。就在上星期,我去他診室複查身體,他借口診脈,叫我把玉鐲抹去,放到皮包裏。可是,我回家的時候,才發現,那玉鐲不見了。現在看起來,分明就是他竊取的,他想以此要挾我。”“他要挾你什麼?”“放棄你,而跟他苟合。”雅淑用手緊緊按住自己的心房,說:“這種事情,提及不堪,令人汗顏。”“你是說,他一直主動追求你?”“是的,可是我早已明確拒絕他了。你知道嗎,我的內心是如此眷念著你,根本無法兼容他所謂的熱情。”“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可能是因為我對他的深情表白無動於衷,漠然置之。他把我對他的體諒和寬容當成了默許。於是,生出許多欲念來。可是,這是我無法控製的,我不能限製他的行動和改變他的想法。”

盡管雅淑的“自白”雜亂無序,但是,榮升輕而易舉地從她詞不達意的話語中識破了她內心的隱秘。

“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們在交往。”榮升說。“他一定錯以為我是個用情不專的女子,又或許是他想挑戰你在大家庭裏的權威?”

“雅淑,我今天很痛心。本來我準備今天正式向你求婚的。”榮升自嘲地笑了。“你知道嗎,雅淑,有時候顛倒乾坤,不一定就會混淆視聽。”

“阿升!我是愛你的!”雅淑臉色慘白,她不知道以自己的聰明機智,怎麼會牽製不住一個養在深宅大院的少爺。“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你太不了解阿初,你也不了解我!真的非常遺憾。”榮升“騰”地站起來。“我們完了。”

“為什麼?”雅淑驚慌失措,完全失去了應有的儀態,“為什麼?你告訴我,阿初他到底跟你講了些什麼?他的話,你不能相信,他造謠。你告訴我,告訴我他說了我什麼,我可以做出必要的解釋。”

“他一個字也沒說。”榮升突然發現雅淑很可憐,“所有的話都是你一個人說的。”和雅淑茫然無助地看著榮升,淒惻逼人地說:“你居然要拋棄我?”“愛情需要真誠,投機的人往往與真愛失之交臂。為什麼當你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瞬間,你是如此的美麗動人?為什麼當所有的困難都逐漸克服,乃至消失的時候,你卻變得如此俗不可耐。我原以為,你會從我所有的幻象中脫穎而出,我錯了。雅淑,人生苦短,浮雲朝露而已,善待自己,保重自己。”

當雅淑看到榮升決然而去的瞬間,她暈倒了。仿佛隻是一瞬之間,一瞬之間自己所營造出來的美麗新世界,化做了五彩繽紛的泡沫。榮升和雅淑的希望都徹底幻滅了。

夕陽燦爛,美麗光華的色彩均勻灑在“墨菊齋”的書桌上。杏兒、蟬兒、紅兒、雲兒等丫鬟們聚集在“墨菊齋”,吵著要阿初教國畫,阿初說自己都是個門外漢,跟少爺學了點中國畫的皮毛而已,不敢勝任“老師”

一職。但是,雙拳難抵四手,終究拗不過丫鬟們的熱情慫恿,於是,他從國畫的“散點取景、平麵造型”講起,一直談到榮升的畫中的賢愚冷暖,以及榮升心中的幽怨累積。他說:“少爺做事,中規中矩,以至於構圖僵硬;他胸中大千世界,過於黯淡憂鬱,所以他畫的瘦石寒山冷得沒有生氣。”

“阿初少爺,反正少爺的畫我們都看不懂,你畫幾張我們一眼就能看懂的畫好嗎?”蟬兒說。

“好啊,我就畫你們。就畫一樣,看看,你們認不認得?”阿初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短而細的羊毫,筆尖飽蘸了紅色的染料,滴在雪白的宣紙上,勾畫出一張微微上翹,桀驁不馴的紅色嘴唇。

“這是杏兒。”丫鬟們異口同聲地指認。“嗬,這樣都看得出來啊。”阿初笑盈盈地把宣紙遞給杏兒。“送給你。”“謝謝阿初少爺。”杏兒樂滋滋地接了過來。阿初又畫了一雙靈巧活潑的手,問:“這是誰?”沒等丫鬟們講話,蟬兒滿臉緋紅地搶了畫,說:“阿初少爺,你什麼時候盯著人家的手看,沒正經。”丫鬟們哄笑起來。“再畫一個。”阿初畫上了癮,他換了支又長又粗的毛筆,畫了一條油鬆鬆的麻花辮子,在辮梢上,係了一條蝴蝶絲帶。“這是誰啊?”丫鬟們開始猜。阿初笑而不答。“是誰啊?”杏兒不依,要阿初說出來。“是不是阿初少爺的相好啊?”紅兒促狹地問。阿初說:“猜不到吧,再添幾樣。”他又畫了紅色的指甲、塗了金粉的唇、藍色的眼睫等等,各具姿態,異常招搖。

“到底是誰啊?”丫鬟們的好奇心全被勾上來,一起逼阿初講出來。阿初忍著笑說:“這是大光明電影院門口招攬生意的姑娘。”一句話出口,險遭丫鬟們“群毆”。大家不依不饒,要他再正正經經畫一張。

“畫什麼呢?”阿初廣泛征求丫鬟們的意見,一副禮賢下士的誠懇樣子。“畫一下那位和小姐吧。”蟬兒說,“我們都還沒見過這位未來的少奶奶呢。”“是呀。”杏兒附和。“人家說,看看眉眼就知道人怎麼樣了。”阿初說:“服從各位姐姐的命令,不過要保密,少爺最不喜歡別人談論自己的私生活。”他拿起筆,畫了雅淑的眉毛和僵硬的鼻子、蒼白無力的嘴唇。“為什麼沒有眼睛啊?”杏兒問。“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沒有讀懂她心靈的人,是畫不出她的眼睛的。”“少爺呢?”蟬兒說,“少爺應該讀得懂她的心,應該留給少爺畫。”大家一致叫好。隻有阿初淡然一笑,說:“那也未必。不識廬山真麵目,隻因身在此山中。”話音未落,“墨菊齋”書房的門被重重地撞開了。他們看見了冷臉寒顏的榮升,空氣一下沉靜了。“少爺,您怎麼回來了?我正打算九點鍾去接你。”阿初替他接過禮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