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假做真時真亦假(2 / 3)

這時,榮歸似乎察覺到大哥心裏的不快,他以為是自己招呼客人,而慢待了這位神仙,趕緊跑過來致歉。“大哥,您上次要的《楚辭校補》和《詩經通義》,我已經包好了,您要不要帶上?還是晚上我給您專程送過去?”

“帶上吧,你也夠累的,不用兩邊跑。”榮升淡淡地說了句體恤話,榮歸很高興地答應了。

雅淑買完了書,從書店裏出來,招手叫了輛黃包車。榮升幾乎是同雅淑一道出來的,他看見了阿初,愈發困惑不解了。因為阿初穿了一身筆挺的德式軍裝,坐在一輛軍用吉普上。阿初大約也同一時間看見了榮升,他微微一怔,隨即像陌路人一樣收回目光,從容地發動吉普,不緊不慢地跟著雅淑的黃包車,從榮大少爺的眼皮底下開過去。

不致一句問候,不多看舊東家一眼,甚至連車都懶得下,大搖大擺穿梭而去。榮升隻覺得手腳冰涼,他認為自己被故意輕慢了。“小人得誌。”他說。“大哥。”榮歸是趕著送他出來的,他也看見了阿初,雖然有些疑惑,但是並沒什麼感觸。“是不是認錯人了?”“你認為,我會認錯他嗎?”榮升冷笑。“可是他開的是軍用車。”榮升不說話了,倒不是他對自己的判斷猶疑,而是,他奇怪,為什麼雅淑和阿初會一前一後的離開?不太正常。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一隻白皙的手拿起了電話。

“喂?”

“魚咬鉤了。”

“什麼魚?”

“鯊魚。”

“比目魚呢?”

“在證券交易所。”

“繼續監視。”

電話掛斷了。

客廳裏自鳴鍾響了,時針指向三點半。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汽車緩緩駛進一座幽靜的宅院,長樂街18號,也就是最早韓正齊給阿初找的房子,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好處是沒有喧囂,沒有通宵達旦營業的酒樓、賓館。阿初有段日子沒過來了,自從他搬到梅花巷後,他也就斷斷續續地過來喝過幾次嶽嬤嬤燉的湯,每次都是嶽嬤嬤打電話叫他去的。不過,今天特別,阿初是一大清早就親自打電話過來,說是想喝嶽嬤嬤熬的粥,下午趁空閑回家。

嶽嬤嬤很高興,買了許多食材,什麼蓮子、龍眼、百合、大棗堆滿了灶台,她一直在廚房忙碌,香噴噴的一鍋蓮子龍眼粥,色香味俱全。“先生回來了。”聽見腳步聲的嶽嬤嬤和顏悅色地迎進客廳。劉阿四正服侍阿初脫皮襖。阿初顯得異常疲倦,打著哈欠,神情倦怠。不過,他的頭發好像剛梳過,十分整齊,發絲上還滯留著水滴。“先生,你洗過頭了?”嶽嬤嬤問。“啊。”阿初應聲,慢慢轉過身來。“最近也不知怎麼搞的,睡眠特別好,無論往哪裏一靠,都會糊裏糊塗地睡過去。剛才發困,幹脆洗個頭,算是自己給自己提提神。”

他腳下穿了一雙布鞋,是嶽嬤嬤親手做的,鞋麵上繡著江梅雪景,雖說帶著鄉氣,不過也很別致。隻是,今天阿初鞋麵上的冰雪梅花,仿佛有些膨脹。

“先生,您的腳?”嶽嬤嬤關心地俯下身去看。“沒事,沒事。”阿初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說發困嘛,在證券交易所門口跌了一跤。”“厲害嗎?”“沒事,沒大礙。”“先生,我扶你進去坐吧。”劉阿四說。“不用了,有嶽嬤嬤在呢,你去吧,我有事再叫你。”阿初很自然地把手伸過來,搭在嶽嬤嬤肩膀上。嶽嬤嬤忙伸手扶助阿初的腰,服侍他坐下。劉阿四轉身出去,順手帶上門。“嶽嬤嬤。”阿初說,“您今年有多大年紀了?”

“我是小姐的乳娘,大太太的陪嫁丫鬟,今年啊,六十二歲了。”

“六十二了?您辛苦一輩子了,沒想過回老家養老嗎?”嶽嬤嬤笑起來。“我是家生子,哪裏有親人故裏。”“對不起,我的錯。”阿初似乎想站起來,又困頓地陷在沙發裏。他很煩躁,自己壓了壓情緒,咳嗽了幾聲,說:“嶽嬤嬤,我想喝點粥。麻煩你。”“好的,先生,您等等。”嶽嬤嬤腳步輕捷地去了。阿初的頭往沙發上一仰,客廳頂上懸吊的蓮花燈,毫不吝嗇地將柔和的流光投射在他的臉上,他在享受夢幻般的光影時,嘴角浮現出詭異的微笑。嶽嬤嬤端著精心熬製的“蓮子龍眼粥”走到阿初麵前,阿初還在閉目養神。“先生,喝粥吧。”嶽嬤嬤說。“謝謝。”阿初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見熱氣騰騰的粥碗,他伸出雙手接過去。嶽嬤嬤在他的身邊坐下。“先生,你很累嗎?”“是啊。”阿初一邊喝粥,一邊回答。蓮子龍眼粥的熱氣升騰成霧狀的白煙,阿初覺得有些恍惚,從恍惚中好像看見一塊發亮的木符,距離自己大約不到10厘米,他很奇怪,木符怎麼會有如此奇妙的光澤呢?他控製不住自己去凝視那個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發亮物體,發亮的木符像一塊鐵磁石,而阿初像一粒鐵屑,他被牢牢吸住了。他感覺周圍安靜極了,眼睛一團模糊,思想一片空白。

“先生,這裏沒有打擾你的東西……除了我說話的聲音和時鍾的滴答聲,你什麼也聽不見……是嗎?先生?”“是。”阿初答。“您感覺到什麼了嗎?”“很暖和。”“您指的是身體上的感覺嗎?”“是。”

答話的人處於靜止狀態,問話的人處於引導狀態,神秘的空氣滲透到客廳裏每一個角落,一塊平凡的木符詭異地傳遞信息,仿佛形成第三種空間,無邊無際,虛無縹緲。

阿初被人成功地催眠了。

因為不是第一次催眠成功,所以催眠的人有十足的把握和耐心。“你需要我嗎?”一隻溫暖的女人的手,握住了阿初的手。“我需要幫助。”阿初的手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我會給你幫助。”女人說,“你夜裏還經常做噩夢嗎?”“是,很恐怖的夢,鐵鍬聲,水聲,揮之不去,我想抓住它,卻又瞬間即逝。”“也許是前世的夢。”“天空很低,水在流淌,不停地流。”“看得清水的顏色嗎?”“很髒,像墨漬,烏賊的汁掉進爛橘子的筒裏,混濁,液體很稠。”“有風嗎?”“風很大。鐵鍬聲沒有停過,聲音頻率很快。”“鐵鍬聲是你噩夢的焦點,你要擺脫他,其實很容易。我會幫你,不要再讓噩夢帶你回去,不要強迫自己回憶二十年前的舊事,就算記憶的碎片漂浮在眼前,隻能意味著罪惡還在蔓延,它會不自覺地勾起你殘留在體內的傷痛,消除它,消除你大腦的記憶碎片,竭力清除。”

“怎麼清除?”“忘記它,你跟著我來,你會忘記一切煩惱,你會知道另外一些秘密……”“秘密?”“是的,你要提防你身邊的人,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暗地裏算計你,你的弟弟很危險,你要設法遠離他,盡管遠離親情對你來說很痛苦。你要信任你身邊的女人。”“所有的?”

“當然,女人會使你遠離罪惡。”

“徐玉真?假母親?”

“她當然一定要死,不要放過她。她曾經腰斬過你的親生母親,那具骸骨,記得嗎?”“記得。”“那具骸骨很年輕。”“是嗎?當時,覺得不對勁。”“你隻要記著那具骸骨是你的母親就夠了。”“好。”阿初越來越機械。“忘記噩夢,你所謂的鐵鍬聲根本就不存在,它是虛擬的,是幻覺。”“是幻覺。”“你要借機在上海灘掀起腥風血雨,殺一批人。”“什麼人?”“當年害過你的人,害過你父親的人,你要心狠手辣,將來,你會有很好的前程。”“我不想再殺人。”“慢慢來,你會習慣的。我會慢慢引導你,你要絕對信任我,每當你握住我的手時,你會感覺到很溫暖。”“是。”“我的手溫暖嗎?”“不止是溫暖,我感覺膚質很細膩。”阿初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