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老母親魯瑞(2 / 2)

俞芳和俞藻很喜歡聽魯老太太講小說,她講得有聲有色有說有笑,特別生動有趣兒,聽了之後心情非常愉快。

一次,俞芳看了《阿Q正傳》,好奇地問魯老太太:“太師母,真有阿Q這樣的人嗎?”

“嗬嗬,”老人笑笑說;“在紹興家鄉有一個叫阿桂的,但《阿Q正傳》裏寫的事,不都是他的,有些是別人的事,那是選了許多人的事集中起來的故事。”

魯迅的第一部小說集《呐喊》出版以後,章衣萍夫人和吳曙天女士拿來一本,指著其中的《故鄉》說這篇特別好。魯老太太趕忙拿來老花鏡帶上看,一口氣讀完了之後說:“沒什麼好看的,在我們鄉間,也有這樣事情,這怎麼也可以算小說呢?”她這一說,在座的人都笑了。老太太還不知道這篇小說《故鄉》、這部小說集《呐喊》就是她兒子寫的。

魯老太太不迷信,頭腦裏沒有什麼鬼神的作怪,不嘮叨不說閑話,和年輕人很合得來,所以精神活潑而強健。

魯老太太不服老,七十高齡還學新東西。一次,看見許羨蘇編結毛線衣,她老人家也來了興趣,下決心學習編結毛線,讓許羨蘇和俞芳教她。開始自然是編結不好,編了又拆,拆了又編,一次又一次,她老人家終於自己編結了一條大毛圍巾,然後又編結了一件穿在外麵的毛背心。連俞芳都佩服她老人家非常有毅力。七十歲的老太太竟然和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樣,苦學不倦。連她的兒子也佩服,魯迅說:“我的母親如果年輕二三十年,也許要成為女英雄呢。”她老人家和俞芳坐在一起編結毛衣,俞芳說“我編結毛線很慢。”她老人家和藹地對俞芳說:“紹興有句老話:做生活不怕慢,就怕慣。”(慣,即“放下”或“放一邊去”之意。)

魯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很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1926年以前,北京的婦女都留發髻,女孩子都梳小辮子,少數女學生剪短發,一些學校甚至不收剪發女學生。北伐戰爭以後,大多數女學生都剪去辮子留短發,一些中年婦女也有剪短發的了,但五十歲以上的老太太絕大多數還是留發髻的。魯老太太看見別人剪短了頭發,便問俞家三姊妹剪短發的好處,實際上她老人家也動心了。她老人家早就感到梳發髻躺著看書不舒服,於是,經過一番觀察與考慮,她老人家也剪了短發,自己還準備了一套理發工具,頭發長了,就請許羨蘇或俞芳她們給理一理。

到了夏天,許多人穿上了白色鞋,一些頑固的老人則看不慣,看見了很不高興的。可是,魯老太太暑天也穿上了白色鞋。她老人家頭發不很白,麵孔白皙而細致,戴上藍色的眼鏡,腦後梳著剛剛流行的短發,穿起玉藍色旗袍,手裏撐著藍色的洋傘,腳上穿著一雙白色鞋,出門坐在人力車上,實在是夠精神的。

魯老太太看書看報,常常是靠在床上,背後靠一個二尺見方的靠背枕頭,花布枕套已經很舊了。俞芳和俞藻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姐妹倆決定合繡一個新枕套送給太師母。她倆用彩色繡花線在枕套上繡了四個娃娃,看上去繡工粗拙很不高明,花樣不新也不好看。繡好之後,她倆給太師母送去,太師母很高興地收下,馬上就用它把那個舊枕套替換下來了。這個枕套竟一直使用了十年,俞芳離京那年還看見它在用著。

魯老太太不但容易接受新事物,而且總是旗幟鮮明地支持新事物。1925年,北京學生掀起抵製日貨運動,她老人家把她日常用的日本傘、臉盆等等都砸碎丟掉,不管是不是周作人老婆羽太信子買來的,也不顧羽太信子的情緒如何。

在北京女師大風潮和三一八慘案中,魯老太太天天看報紙。這時候,她老人家像二十多歲年輕人似的,焦急地等不到看第二天的報紙,於是便自己去買晚報,有時要買好幾份報紙。次日,大清早起來,搶先把魯迅要看的報紙拿過來,戴上眼鏡先細看一遍。她老人家明明知道反對學校、反對政府是“大逆不道”,和反動派鬥爭有生命危險,盡管她對魯迅的安危很擔心,但她態度鮮明地和魯迅站在一起,支持魯迅,無限信任魯迅,相信魯迅是正義的。她老人家不但不責怪那些女學生多生事端,而且還很歡迎那些“毛丫頭”到家裏來,從她們嘴裏詳細地了解報紙上說的情況,還要和她們討論當前的形勢呢。遇到不平之處,老人家也慷慨激昂大有罵倒一切之狀,反而引起兒子和那些“毛丫頭”笑起來。魯迅說:“娘何必這樣的氣呢?”老人家已是七十歲高齡的人,卻情願四處奔走避難,對魯迅的事情從不阻攔也不埋怨。

1926年8月26日,在魯迅的安全時刻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老母親魯老太太再一次將兒子送出門,滿含熱淚祝福兒子到了南方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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