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看法王偽檄文素臣改姓更名 臨帝子長洲白又李揮毫破浪(2 / 3)

船家邊遞過飯來,素臣討水洗麵,船家道:“臉水沒有了。這飯是存在裏的。要洗臉,以後須早些起來,路上趕風趕水,那裏為一個人,再去燒鍋起火,擔擱手腳呢?”素臣無奈,在江中取些冷水,嗽一嗽口,擦一擦眼,把冷飯吃了。飯後,眾客通問姓名,素臣想起偽批之事,暗忖:“不可不妨。我名白字,可取太白之意,竟改作白又李罷了。”因向眾客說知。自此,眾客俱稱又李為白相公。素臣暗暗留心,惟恐錯說,過了幾日,口頭熟溜,居然是白又李了。且說白又李憶起,這些劄付,決是靳賊所為,劉大郎與奚奇之言不謬矣。昨日打死了這頭陀,也除了一個利害羽翼,這半夜功勞,不為無功。又想著大郎在乍浦,不知賊人緝訪,大有可虞。又想大真人不知可是那起《六壬數》的道士,或另有其人。能與番僧各建旗鼓,本領必將勝於超凡。那大將軍不知又係何人,莫非海洋中盜魁?一會子,又想起水夫人及家中,是否平安,又想起璿姑不知果否落局,又想起科考諸人可俱得意,日京會否進學。忽然的又思量起觀水及京中諸友,並想到奚囊生死。想至後來,連東阿諸盜,俱在心中輪轉,一時千頭萬緒,如沸如焚。兼以夜來赤身苦鬥,受寒勞力,又著了些餓,未免多吃了幾碗冷飯,竟自種下病根,卻因他身子結實,一時不能發作。

船到常山,大家起旱,又李雇了一乘兜轎,正吃了一飽的飯,猛然烏雲四合,下一陣大雨,把幾件青衫,都淋得透濕。大雨將住,就是一陣大風,吹得遍體如冰,毛發俱豎。風過了,就現出一輪紅日,身上衣服登時曬幹,卻把那些寒氣,都逼入骨裏去了。又李本是壯盛,一路上還是逢山看山,逢水看水。到了玉山下船,卻搭了一隻貨船,船內裝滿鉛粉,止空一小小八尺,僅容一席之地,更自悶人。一日,在船中憶著水夫人,自怨自艾,做了一首《古風》。其詞曰:

遠行出門閭,舉足心自量。鄙夫念雞肋,男子誌四方。

況值陽九厄,雲胡守閨房?閨房詎足道,顧瞻萱草堂!

仰頭發長嘯,低頭重彷徨。兒行三千裏,母心萬裏長。

萬裏有時盡,母心無時忘。母心無時忘,兒行途路旁。

路旁無深穀,路旁無高岡。高岡與深穀,乃在慈母腸。

遊子動深省,淚下沾衣裳。兒淚有時幹,母心無時忘!

母心無時忘,兒行途路旁。兒行途路旁,一步一悲傷!

又李自做詩以後,更覺心緒不寧。不一日,到了南昌,覺道有些頭疼,吃些澆酒大蒜,也就罷了。因到滕王閣去遊覽,見閣已被火,兀自遊人如蟻,都向那毀垣塌壁中,去拂拭那殘碑斷碣。驀然感觸,到江頭叫了豐城去的船,在船裏竟大哭大笑起來。恰好湊著大風,刮起大浪,把船顛上落下,像那獅子拋球一般,險些兒合下水去!船工的舵工水手,大驚失色,幾乎嚇出魂來。又李都不管,急急檢出紙筆,寫出《滕王閣辭》一首,高聲朗念道:

狂夜龍吼鼓蠡水,靈鏊朝駕匡廬山。

山峰倒入水光紫,水波飛濺山色斑。

水光山色天下奇,其中有一仙人棲。

仙人朝暮教歌舞,清流汩汩紅燕支。

燕支粉黛欲傾國,春日秋宵鬥顏色。

仙人老死歌舞中,腰間佩玉不可識。

空餘高閣臥長江,粉黛燕支出畫堂。

霓羽久隨弦管歌,秋風北地來王郎。

王郎年少負奇才,揮毫落紙生風雷。

坐中懊惱閻都督,兩行賓客相疑猜。

世間萬物皆臭腐,惟有文章自千古。

清歌妙舞隔重泉,魂魄猶驚撞鍾鼓。

滕王高閣幾千秋,千秋憑吊思悠悠。

不在滕王不在閣,當年才子文章留。

隻今高閣成煨燼,四壁蕭然惟鬼磷。

其間何物動人憐,能使衣冠聚荒徑。

荒徑衣冠感慨多,吳儂搔首獨摩挲。

摩挲古碣心無極,落日扁舟水上波。

水波萬頃月光徹,照入詩腸明似雪。

無人得遇馬當風,空勞嘔盡心頭血!

憶從總角學哦詩,詩成長望天之涯。

今人智豈古人後,茫茫四海誰相知?

此中有數不可爭,此時鬱勃難為情。

王郎僥幸有如此,令我淒然百感生!

江豚夜半作妖孽,風雨忽來舟欲裂。

狂生不解死生悲,如意擊壺邊盡缺。

缺盡壺邊不值錢,舟人笑我何其顛。

一人知己死不恨,舉世欲殺非可憐。

難將此意從揮霍,咽向心頭時作惡。

仰天披發譜長歌,濡毫亂灑滕王閣。

念完了,又複大哭,把手中之筆一擲,恍見霞光萬道,如有許多蛟龍,爭戲夜明珠一般,張牙舞爪,都望江心拿攫而去。立時風恬浪息,月光水光,萬裏同白。又李仰天大笑,斟酒痛飲,盡醉而臥。那些船上人,無不目悚心驚,稱奇道怪,說:“我們今日,載著一位癡仙也!”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