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負腹無謀空擬罡風攪海 拍肩有讖果然明鏡中天(1 / 3)

李家家人閑漢,把奏本敕劄搜出燒毀,各人分頭跑逃,登時將一樁天大禍事,弄得泯然無跡。幾個心腹的,疾忙走入府監,報知又全。又全大喜,問道:“你們搶奪時,還看見什麼人馬過去沒有?”

家人答道:“本箱未出來時,出城的人馬,怕還沒有,先前有匹馬直衝過去,小的見他空身,又見打探的人在後搖手,所以止住。後來本箱出來,埋伏的人,卻個個上前動手,都打得七零八落。隻是一個事,那背本的承差,被毆太重,恐有不測,按院必定嚴緊催緝,張揚出來,恐露口角哩!”又全道:“這本箱被劫的事,按院自己不便,他說得出嗎?就是府縣也怕處分,即使嚴催,亦隻得拖延下去。他們動手的,都依著我吩咐,各樣打扮的嗎?”家人答道:“都是依著老爺行事的;況且搶了下來,舉火便燒。城外空閑,天色乍明,除了這些逃的人,沒有一個路人看見。”又全道:“這便是了。任他捕風捉影的手段,也拘不到一個。你即速回去,叫俞忠趕人到景州,須要日夜趲行。一麵先再派人上京,另寫幾封信,由塘遞帶去,知照京中解鋪裏,隨時發銀應用,不可有誤!”家人道:“小的就去與俞忠商辦。如今大事已定,老爺放了心,才可擺布。”又全又將處置隨氏的話,叮囑一番。家人方才出去。這裏承差等一二十人,喊哭進來,跪訴中軍,傳進本箱被劫等情。金相大怒,立刻傳到府縣,當堂申飭,限令即日要把搶本人犯,一起拘拿勘審。喚過承差等人,即著當麵驗傷,填格備案。掖縣稟請:“帶回一幹人,細訊情節,以便購線出賞。”府尊又稟道:“大人發本正在黎明,雖則尚早,究屬白晝行劫,不知是那裏來的大盜?應以通報海緝為要。”

金相正在沉吟,隻聽見素臣屏後微咳一聲,轉過頭來,素臣使個眼色。金相會意,便厲聲道:“貴府貴縣,怎看得這事毫不打緊?方才眾供俱極明白,眼見搶本的人,都是在田耕作模樣,夾雜些肩挑小販在內,顯係李家莊仆、佃戶,受其錢財所為;有何情節不明,而煩貴縣再訊?至貴府欲通詳踩緝,裝點外來大盜打劫,不過規避處分;試思差弁等人匹馬長行,何來行李,致動匪人欣羨?所劫止有本箱,登時燒毀滅跡,謂非李金奸謀,誰其信之?出城不及裏許,一見差弁,即四麵趕攏,其為近地之人無疑!事畢即散,無贓無證,何必遠逃,要各屬通緝則甚?貴府縣政聲久著,境內愚民,目無王法,竟敢糾搶欽使本章;而貴府乃欲避重就輕,卸其事於外來客匪,養奸縱惡,是何居心?本院補發一本,即將出城遇劫情形,聲說在內,恐貴府縣未必即能諉卸!速去依限查拿,若有違誤,本院自然谘會題參,那時就與通報無異了!”府縣連聲稱是,打躬出去。金相進內見過素臣,自去辦理別事。素臣忽想起,昨日同李家歌姬一起捆帶回衙之人,麵相頗熟,後來問供說叫巫明,莫非是假姓名,與我吳鐵口一般?且喚他進來,問一問。因叫家人稟過金相,發出一簽,走到班房,傳巫明進來說是:“本院當麵研訊,差役等人,一概回避,不必傳班。”不多一會,家人帶了進來。那人一見素臣,急叫文爺,倒身便跪。素臣細看,果是東阿山莊內的葉世雄,忙扶他起來,令其就坐,世雄不敢,素臣使了眼色,然後坐下,素臣問道:“你如何落他陷害?卻為何事,幾時從山莊起身的?”世雄道:“奚大哥因靳家京裏下來的銀錢糧草屢被眾弟兄截住,改道由糧船南下;特差一班新回來的弟兄守寨,率領小人們去湯陰縣降伏了一夥強盜,就乘便得了水泊,又奪了幾回錢糧;如今連河南也不敢走了。奚大哥怕他由海島中接濟,故著小人到登萊一帶探聽,致有此禍。請問文爺是幾時到此?”素臣把回到豐城及出門以後之事約略說了一遍,道:“我為剿除又全,救拔隨氏,卻無意中更救了你,但他用精之後即以墜陽丸與你服,使手足痿痹,不能運動,你莫非沒有吃這藥嗎?”世雄道:“小的被他吸精之後,死而複生,到次日夜來,方有清頭,卻假作昏沉,要竊聽他們說話;又想養起氣力好乘間脫逃。他這房原有兩個使女,因死了一個,新買來一個,還沒經過此等事,問那舊時使女。那使女告訴他怎樣吸精,又怎樣調養;又說:‘早晚送下墜陽丸來吃了,手足就不能動彈。’小人被他嚇壞了。第二日送藥下來,小人偷眼看著那女人,輕狂不過,一眼看著小人下邊;一手把藥丸塞在小人口裏,說是補藥,又把參湯側入口來。小人把舌壓住那藥,將湯吞咽,假作吃下。那女人就把小人下邊揉弄,虧著那女人一心在小人下邊,才被小人哄過,悄悄取出,擰散掉了,假裝著癱的模樣。第二日,歌姬看著小的臂上、腿上,說怎沒青色,要回又全;又虧著官事擔擱下來。但那丫鬟說,吃了鎖陽丸,精是再不得出來的,可憐父母,隻生小人一子,已被他絕了後代了!”素臣道:“不妨,他有興陽酒、追陽湯,是專解鎖陽丸的。現封在丹房內,隻消取來,便可解救。我且問你,葉義士們是幾時回來的?廣西之事如何?”世雄道:“葉大哥是文爺起身就回的。

廣西賊首不打緊,聽見去糾合赤身峒毒蟒大王,若這事一成,兩廣便難保了!”素臣跌足道:“我也隻怕他這一著,但願糾不成方好!靳家錢糧改道,我已察知,並有主意了;待李案事定,再合你說。

你且仍回班房,衙役盤問,隻說是問供,不可泄漏。”複想起隨氏,到二更後,取枝令箭,叫鬆紋拿著在後遠隨,竟望女監而來。到了牆外,聳身而入,隻見一間屋內兩個女禁卒把隨氏上了手銬,又要上拄棍。素臣暗忖:果然有此等事!因將窗戶一片聲敲響,嚇唬得女禁們歇手出看。素臣已越牆而過,忙打開獄官衙門,討了匙鑰,進監查視。見隨氏兩眼垂淚,手上銬子已去。查問女禁受賄謀命實情,女禁不承。因問隨氏,隨氏道:“不知他可是謀命,隻方才把小婦人銬了手,又要上拄棍,忽聽見窗上敲響,才停住了。又聽見老爺們來查監,就把手銬也開去了。”素臣向那獄官道:“大老爺吩咐散禁的人,女禁怎敢擅用手銬、拄棍?這還不是受賄謀命嗎?這隨氏及兩名女禁,都交給你,明白聽審!”獄官嚇得抖戰,跪地求告道:“這事一經大老爺們發審,兩個女禁固然是死,連小官前程不保!公門中好修行,望老爺高抬貴手!小官情願寫立印信甘結,包管這隨氏沒事,今夜就打發小官妻子到監陪他同睡。兩名女禁盡法痛處。隻求老爺包荒,在大老爺跟前,不提起這事,感恩不淺!”那兩名女禁,更是叩頭出血的哀求。素臣也便依允。獄官真個寫下甘結,用上司獄印信。素臣收起領著鬆紋進衙。

聽鼓棚打到四更,獨自一人出衙,至女監探視,果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陪著隨氏吃酒,丫鬟捧著酒壺,屋內鋪了床帳,然後放心,回衙而睡。次日,刑庭進見,密稟道:“昨日老大人發下田半千一案,卑職把帳簿指實,將原中套夾嚇問,即據供招受賄袒證實情。後問又全,他竟口出妄言,說老大人誣陷他叛逆,已遣家人出擊登聞鼓上陳,不日要坐反誣之罪,怎還敢來勘問我。”金相道:“他恃著劫去本章憑據,故敢放肆;不知有府縣卷供可憑,他不過加一劫本之罪。本院已續有奏折奏明,他如何抵賴得去?田案既有帳簿足據,複據中證供明,已同獄成。可將中證收監,田半千討保候結便了。”刑廳答應出去,即去通知又全。又全大笑道:“他還在那裏做夢哩!誣我劫本,請問有何憑據?明是他架的蜃樓海市,到了三法司堂上,怕就狡賴不去了!老公祖還在事外;府縣兩處,就難免聽從串害之罪。又全身上的鎖鏈,十日以後就要移到按君身上,他還說這滿話嗎?”刑庭出來,忙去通知府縣。府縣怕又全勢力,平日俱與往來交結;此番因按君風力,發兵圍捉,色勢利害,認是奉旨密拿,且事起倉卒,不及通風,故隨著按院查辦。及知道並未奉旨,已是懊悔;複因搜出誥敕密書,事在難挽,故安心撇下又全。後被劫去憑據,怕有變頭,才令刑廳借著田案兩處探聽口風。今被又全嚇唬,三人懷著鬼胎,密聚一室,從長計議。刑廳道:“按君所恃,在府縣眼同搜獲劫本之事,又經縣錄供驗傷;但又全聲冤之本,必連府縣都奏傷的。他仗著景王之勢,又有靳公公作主,三法司科道豈肯為著按君,隻怕凶多吉少!”知府道:“寅翁所料不差;但此時事在未定,我等將何以為計?”知縣道:“按台那裏隻須照常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