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猛忙趕進去,隻見奚氏躺臥在床,直挺挺如死人一般,眼睛緊閉,鼻內流血。岑猛道:“頭裏好好的,怎忽地這樣?”伏侍的苗婆們說道:“今日起來,原有些心煩;因是喜日,勉強料理。不知怎地一個頭眩,就倒在地下,不省人事。急扛上床,便鼻裏出血,連眼都閉了!”岑猛急得雙足亂跳,忙著人去叫師婆,請醫生,醫禱兼行,看不知有救無救!岑鐸趕來說:“必是中了暑了!這水安息名返魂香,專治一切急病;快燒些起來,看是怎樣?方才外邊的人,也都有些頭暈眼花,聞了這香氣,就清爽了許多。再不去借文大人的避暑珠來,不是光跳的事!”岑猛慌忙接過,討了香爐,揭開瓶蓋,倒些在爐,把帳子垂下,燒將起來。煞也奇怪,燒不多時,奚氏眼就張開,鼻中連打幾個噴嚏,噯轉氣來道:“悶死人也!”岑猛喜得打跌,忙又撮上些去。不一會,奚氏坐起,問:“是那裏來的好香?怎一聞著,心裏就爽快?這會子竟像沒有病了!”岑猛道:“這是你女婿救你的性命,你方才已過去的了!這香名水安息,是他回聘來的。”奚氏吃驚道:“這是返魂香,無價之寶。怎燒這許多,弄著滿床都是香煙?快些把水碗來收!”岑鐸道:“今日天氣炎熱,各人都冒著暑氣,我合大姆,不是在外聞著這香,也都要惡發哩!嬸子,你可做些好事,把上下人口都叫進房,關了窗戶,放開帳子,等大家爽快一爽快,也是陰德!”岑猛道:“太太身子好了,就值得多;真個把香放出來,不要收罷。”奚氏道:“我也不是小氣,當初你丈人因五姑得了怪病,要弄這水安息,險些不把魂都急掉了!隻彌峒主藏得這香,免了人情,還出了三百兩銀子,才買得三分香來,救了五姑的命。故此知道它的貴重!既是大伯說著,就把香放出來罷。”於是關上窗戶,揭起帳子,那香煙撲出,滿屋飛舞。屋內之人,登時頭清眼亮,暑氣全消。因令合宅苗婆、苗女,輪流進房,共聞香氣。苗丁去請的醫生師婆,陸續來到。岑猛道:“用不著了!每人賞他三百皮錢,打發去罷。”這邊內外諸人,俱讚歎回儀豐盛,安息神奇。那邊自打發回聘起身,羊化即與素臣商議道:“十二這一日,恩爺過去坐席,該用本身冠服;請問是幾品職銜,好去預備。”
素臣道;“我受諭德之職,該五品冠服。”羊運道:“紗帽紅袍,俱有現成的;這裏有蘇州人繡鋪,叫他連夜趕起一副補子就是。”因叫兵役去定。卻拿有一副織就的說:“若是用得,便不須趕繡。”素臣大喜,接著說:“很用得。”羊運忙拿進去,叫苗女縫釘不提。
到了十二日一早,岑家先來了一乘大轎、兩乘中轎,請素臣及大媒去會席。岑鐸、岑猛慚愧原聘菲薄,讚頌回儀豐盛,極口稱謝,百倍恭敬。在座是鍾讚、卞本,連主及客,共是八位官員,都是紗帽圓領,大帶烏靴。隻有一人,是道家裝束,摳眼虯髯,滿臉橫肉,是個凶惡之相。素臣本不喜道士,又見這般相貌,便不甚理他。岑猛道:“這位仙長,道號峒元,是久經得道,在這一方鎮世度人的。
卑職們凡有正經大事,必承仙長降臨。今日一會,有大人天生貴客,又有仙長天降神仙,可謂難逢難遇!”素臣唯唯。當下定素臣南麵,首席,峒元北麵,關席,兩大媒東西首坐,以下各官挨坐而陪。兩壁廂粗樂細樂齊作,中間氍毹之上,苗童苗女,歌舞侑觴,因是停會還要款侍新郎,上食的都是趕緊,到日中已經撤席,素臣等辭謝而回。不一會,轎馬到門,迎接新郎。鬆紋磕頭辭別,素臣吩咐道:“你年尚小,不可貪歡縱欲,須要留著精神,打熬氣力。此地不久將為戰場,若憑著一刀一槍,博得出身,也教你父母歡喜!”鬆紋道:“小的見奚囊及姐夫、姐姐俱有本事,聽說家中丫鬟,個個勇猛,小的惟恐落於人後,依著爺的口訣,每日熬煉,常常夜裏一睡醒轉,便在床上用功豈肯為著女人,誤自己的工夫?況且父母不在跟前,雖有爺做主,不敢不去就婚;但小的主意,卻待見了父母,才與妻子成婚,此去也隻好作個幹夫妻罷了。”素臣笑道:“難為你有這點念頭,就算你的孝心了!但恐你說不嘴響!亦且苗女們性情,休要惹惱了她,反致誤事,隻須留心,不肯貪戀就是了!”鬆紋也沒言語。外邊三請已過,就匆匆的上轎去了。
到了晚間,羊化弟兄回來,陪著素臣夜酒,說道:“恩爺今晚睡覺,要警醒些,防備那道人前來謀害!”素臣駭然道:“我與他無怨無德,怎要謀害起我來?”羊化道:“那峒元深通妖法,這一方人都受他製服,往常不論是何筵宴,俱坐首席。早上岑巡檢與羊化們商量,羊化說恩爺是斷不肯坐在和尚道士下首的,才隻得屈他坐了關席;他已大不悅了!加以恩爺自入門入席以至席散,俱沒讓他一讓,也沒和他說一句話;羊化們見他滿麵怒容,側目而視,知道他心懷不良!因吳天那樣法術,聞說與恩爺交戰,便一毫不靈;故此不在心上!方才岑氏弟兄,又再三叮囑,故複向恩爺饒舌!”素臣道:“這是我不達時務,惹出來的禍了!但要我怎樣去周旋他,卻又不能!我且問你,他會些什麼法術?”羊化道:“他誇說能移天換日,倒海翻江,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卻沒見他做將出來。常時觸怒了他,輕則放蛇虎,來傷損人的肢體,重則飛刀、飛槍,來害人性命,這是做出來過的,所以人皆怕他。”素臣道:“邪不勝正,死生有命!夜間有甚響動,你們俱不必驚慌,也不須起來窺探,恐被邪術所傷!”羊化、羊運俱唯唯遵命。是夜,素臣不點燈燭,床上懸起宵光珠,手內執著寶刀,默坐在床。二更以後,一陣風聲,兩扇窗洞開,一隻斑斕猛虎,跳入房中,直向床前撲來。素臣手起一刀,隻得得嚎叫之聲,向窗外跌撲而去。看床前時,落有半段血淋的狗腳,當把刀尖挑過一邊。不多時,風聲起處,張牙舞爪的,躥進一條金龍,躥至宵光珠前,即落於地。看地下時,卻並非金龍,是一條黃色絲絛,也把刀尖挑過。三更以後,三四個青麵獠牙惡鬼,各持刀劍跳入窗來,東西搜覓,總看不見素臣身影。有一個用刀來挑明珠,被素臣一刀削去四個指頭,掛將下去,又帶傷了後麵一鬼的毛腿,血灑床前,哭沸戶內;都抱頭鼠竄的,跳窗而去。須臾,隻見一把飛刀直飛入來,正待把寶刀架隔,那飛刀已錚的一聲,落在地下,接連又是一把飛入,依然落在床前。取起看時,連那斷指惡鬼手中落下一把,共是三把上好的苗刀,一齊丟入床下。又隔一會,忽然窗檻上火起,焰騰騰的燒著。素臣咯一口痰涎,遠遠的吐向火裏去,那火登時滅熄,看那窗檻,仍然如故,並沒燒損痕跡。那知檻火雖滅,忽地拋進一個火球,滿地亂滾,滾著桌椅箱籠等物,無不被燒,卻總滾不著床,火光透向珠邊,便自消滅。素臣複吐出唾沫,火皆立熄,被燒之物,不損分毫。素臣也就不吐唾沫,任他去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