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 素父思親成疾教子孫絕欲三年 聖君盡孝垂危聞冰淵忽驅二豎(1 / 3)

素臣等吃驚不小,忙問何事。素臣見是懷民上前執他的人懷恩氣喘籲籲,呆了一會,才說出:“周太後駕崩,天子哭暈,滿地亂滾。”素臣聞信,不覺悲從中來,淚隨聲下。諸臣亦感泣涕零,商議喪儀諸事。素臣收淚,囑咐懷恩小心保護聖躬,勿過哀痛。懷恩道:“皇上已命老奴傳語各位老先生,一切典儀,均照成例施行。大皇太後遺詔,即請公相主筆,黎明即須發表,將遺詔頒行天下外國,不必啟奏定奪。坐上純學性成,看起來,七日之內,隻有哭泣的時候了。”素臣再三囑托,懷恩進去。

於是於喬等參酌會典,定下臣民目孝服飾,谘商禮部,趕緊頒發。次日午後,大皇太後小斂,奉安水思殿。素臣等哭臨,送入梓宮,即承值幾筵前差使。天子過於哀毀,到第七日,果然不能起立,諸臣著急。太醫下藥,竟至不能落咽。素臣執事頗煩,恭敬悲哀,心神攪得不定。天子知其操勞太過,忙叫懷恩慰譬。素臣亦勸天子節哀。因素明添派龍、麟進班,自己告假出來。哪知病勢竟日漸加增,到了十日之後,精神委頓,不思飲食。內閣議上尊溢,須素臣首列,不得已,這日力疾入朝,擬好章冊文,公同簽押。遂於三月二十四日,恭上大行太皇太後尊諡,曰: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成聖睿皇後。是日告廟,遣徑王祐橓行禮。天子複準素臣假期,四月內奉安山陵典禮,已改命劉健攝事,以便安心調理。素臣哪裏放得下心.又恐水夫人奔喪,一路勞頓,愈益愁煩。誰知天子於大事之次日,已差內侍馳驛至吳江,宣太皇太後遺囑,阻住宣城太君奔喪。水夫人聞訃痛哭易服,合府衰麻,持三年喪不敢違詔。隻得命文鵬夫妻、田氏、璿姑、素娥、湘靈、天淵俱奔喪進京,單留文甲、文由夫婦在家服侍。

田氏等於五月初十日到京,忽見素臣枯槁之容,大驚道:“相公何不自愛,羸瘠若此?”紅玉道:“相公一心掛念婆婆,精神日減,肌肉日消。複值太皇太後之變,不食者三日,至今朝暮進一溢米,以致如此。”田氏等百般勸慰。見素臣哀毀如此,聞遺囑有百日之說,過了百日,即約同遺珠入宮,求皇後、皇妃轉奏天子,聽歸終養。天子揮淚應允。素臣見天子哀毀骨立,不忍言歸,急入宮奏天子,欲終喪製。天子泣道:“此朕所深願,但不特反汗,兼如遺囑何?”素臣泣奏皇上鑒臣苦衷允臣之奏,非反汗,亦非不遵遺囑也!”天子心感其願,複揮淚允準。七月內,令文鶴夫婦將田氏等複送回南。

八月中,素臣弟侄中南榜者複五人。十一月,文男得子,名篩,十八年二月,素臣弟侄中式者四人。三月殿試,狀元顧鼎臣,四人中,兩人殿試二甲,入館肄業;兩人中三甲,吏部觀政。

天子因哀毀成疾,日重一日。至五月庚寅,病勢大漸,召素臣、文龍、文麟、劉健、劉遷、劉大夏六人入受顧命,令皇子出拜,執素臣手唏噓泣下道:“朕賴素父輔政,垂三十年,辟除佛、老,移易風俗,遂臻盛治。今當臨別,無可戀者,獨素父之德未酬萬一。巨君臣交篤,至於此極,而一但分手,為悵然耳!大皇太後遺囑,令世世子孫與素父為婚姻,勿忘素父功德。素父二十四子,除已封公、侯、駙馬、伯及儀賓外,餘俱封為列侯。朕有幼女,可字素父末子;朕太子及諸皇子,現有未聘於九人,未寧女十四人,其以九男定素父孫女富、(分刂)、沅、畹、則、畔、汾、前、倫為妃,以十四女宇素父孫畕、畾、(四田)、剴、本、來、奮、判、製、浚、賜、畦、劍為婦。劉先生可書之於策,俟聯喪畢,各按次序,舉行六禮。素臣惶恐辭謝。

天子道:“素父勿辭,使朕得報命於太皇太後也!”劉健遵旨,即在禦前,將皇女及各皇孫、各皇孫女,挨次順序,與素臣末子、諸孫、諸孫子,年歲相準,捉對列名,存於內閣。天子命太子跪於榻前,囑令:“事素父如父,諸臣如師,國事皆請命而行,勿自專也!”複謂素父:“太子本中人以下之資,賴四友切磋,至於中人。而可善可惡,若一狎群小,將猝然入於不可知之域!乞素父少留數年,如嚴師之督其子弟,庶有療乎?昔昭烈雲:‘如其不才,君可自取!’此誠君臣魚水,出自肺腑之言!而時異勢殊,在常日即事屬可行,言非詭偽;在今日則不特不可行,亦不宜言。倘必不可教,亦惟有放之桐官,冀其悔悟耳!”言訖,淚下沾襟。素臣痛哭而奏道:“臣於內閣,同諸臣夜禱於天,見帝星墜而複起,黯而複朗,朝聞鳳鳴,其聲初淒楚而後和樂,庭中萱莢已枯而複榮。卜易,同人之五皆主否極拳來之象,望皇上安心調攝,勿遽言後日事也!”天子慨然道:“朕自知二豎已入膏盲,豈複望更生之日哉!昨日欽天監奏:帝星有複起複明之象,勸朕改元,以厭此哭。朕思改元乃前代典政,祖宗家法,豈可自朕廢之?未允其奏。何素父為天象所惑耶?”素臣道:“改元厭哭,誠屬不經。而天象明顯,臣不敢不實奏,非聊以寬聖懷也!”天子沉吟道:“朕欲令太子即於今日日中坐朝,俟朕大故,即可衰麻從事,使吉凶不致井行。素父既有是言,姑緩其期,諸臣可退,素父其留此,與朕多得盤桓時刻,亦瞑目於泉下也!”文龍等奉旨俱出。

素臣因天子言語過多,勸令閉目凝神,陪侍至夜。見天子魂夢不寧,頻有嗟呀驚惜之意。次日辛卯,坐於床前,講《論語》“曾子有疾”一章。先將曾子一生戰戰兢兢,臨深履薄之念,推發盡情;次將曾子得免毀傷,全受全歸之幸,反複詠歎;後將曾子嘉與門人,垂教萬世之意,剴切指示。天子聽到精微之處,忽然一身冷汗,即覺耳目頓明,心神俱適。聽素臣講畢,拱手而謝道:“朕若早逝一日,不聞正教,即目亦不瞑矣。朕自論生平,竊謂可無大過。今聞曾子之戰競,無時無刻不如臨深履薄,則朕肄誌之過,無日無之!朕雖安於天命,不為一切祈禱之事,而外念素父,內念太子,死生之際實不能恝然。今聞曾子得免毀傷,深幸全受全歸,則朕之癡迷留戀,可謂大愚!孔子雲:‘朝聞道,夕死可矣!’朕於此時,庶得聞道矣。庶乎其可死矣!朕聞素父推發至精要處,心忽一驚,通體汗下,耳目頓覺清明,心胸頓覺寬泰;倘複加我數年,則臨深履薄之念,當無日不凜凜也!’

是日夜,天子即進一碗米飲,通宵安睡。把外麵同聽講書之懷恩、裏麵竊聽書的後妃人等,俱喜到盡情,奇到極致,都說:“素父是天人,怎一章書,就把皇上十分病勢,減輕了五分?”後妃因令素臣諸婿、諸孫婿、諸女、諸孫女,俱出而環跪,求素臣多留宮中數日,以救皇上。素臣道:“皇上死生之際,未能豁然,因我講書,心有所得,非我之力也!但皇上與我君臣,而恩逾骨肉。雖負病,亦當勉強服事。俟皇上起床,或進飯,然後出宮可也。”後妃等在屏後聞之,大喜,即命設榻於禦床之旁,令太子、皇子等陪侍。

天子心定神清,複得素臣開導居易俟命,存順沒寧之理,魂夢俱安,自此日減一日。五日之後,已得進飯,素臣方辭出宮。至七月內,病已內去。但因不廢哭泣,飲食粗礪,惟覺肌肉消瘦,顏色憔悴而已。

十九車七月,喪畢。天子為一女、九孫、十四孫女行聘禮畢,於八月初七日,送素臣回南、天子賦詩十章,親題“古無二臣”匾額,“一德元老,萬世功臣”對聯,而百官作詩贈行。 率皇太子、皇子、太孫等,親送至崇文門外十裏,設帳祖餞。一切儀仗供儀,賜予迎送,俱如宣成太君。素臣單同紅豆子女井文獬、文集、文虯,封侯而無官守者眷屬回家,其餘仍留於北。此番出京,素臣之快樂,自不消說。紅豆及上下諸人,無不歡天喜地,如逢恩赦,隻苦了遺珠、鸞吹兩人。遺珠因老母既離,兩兄俱去,固黯然消魂;鸞吹之視水夫人如親母,素臣如親兄,一旦俱離,亦淒然欲絕。臨別時,淚如泉湧,哀感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