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聞知,慌忙解救,幸未絕氣。王妃姑嫂,不消說,趕來勸解,連太妃都進房譬說。郡主隻是哭泣。太妃抱在懷中,一麵替他拭淚,一麵將素臣功德,及有患於先帝,有思於己,有患於玉麟一門,文駙馬不知誤犯處,再三開導。忽報王爺進來,王爺進房,便令王妃、大、小公主避入後房。隨後,文驌肉袒負荊,進房跪在太妃前麵,太妃吃驚欲起,郡主含淚欲避,涇王阻止道:“文駙馬聞孫女短見,說雖已救轉,此恨未消,恐有後慮。情願肉袒負荊,長跪受責,以贖前罪,以平孫女之氣。太妃老年,文駙馬既係臣子,又屬孫行,但請安坐,勿放孫女遷避,以伸駙馬之說,以全婚姻之好。”太妃如言安坐,將兩腿夾住郡主,猶如兩條鐵片,緊緊夾合,作想展動分毫。羞得郡主嫩臉泛出桃花,無地自容。
文驌道:“卑人幹犯郡主,罪無可恕,情有可原。卑人若知是郡主而敢於非禮,則其罪孽贖矣!彼時郡主戎裝,未有貴介之飾;卑人倉卒,實有性命之憂。一時情急,遂致冒犯!若卑人知是郡主,郡主亦知是卑人,則兩避之不暇,不特卑人不敢以手足相加;即郡主亦豈忍以鋼刀見示?若不見原不知誤犯苦情,則王妃、公主之圍殺文驌,俱可責言;而小公主之套索擒拿,更屬無情之極致矣!迨後業知郡主而仍複提夾搿抱,則先慮為炮箭所傷;後恐為刀斧所殺。性命關頭,實不暇為郡主計。隻此一念貪生怕死,是卑人實犯之罪!然亦不知為叔嶽之女,白老伯之外孫女也。設使郡主易地處此,將引頸受戮耶?抑尚求生路耶?卑人自問,以天子之好,宰相之子,不爭虎而僅索原箭,有何大惡?而死囚、強盜,毒口交加,如刀槍箭矢,凶手並舉。然並不稍存芥蒂者,以其失於不知也。同一不知,在卑人則是無忿懟,在郡主則視若寇仇;恐亦非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恕道也!男兒膝下有黃金,卑人豈肯屈辱至此?一念郡主受恥,非此無以平郡主之氣;一念家傳仁厚,即一草一木,不忍毀傷,何況人命?故被女兵圍殺,但隻架隔,不敢行凶。恐雖得脫身,而致有傷損也。惟望郡主大發慈心,將背負荊條,撻之流血,以全郡主、卑人兩條性命,則感且不朽!”
郡主初時雖不思報複,而怨忿填胸;今見文驌分說明白,長跪請刑,把一腔怒氣,俱送入爪哇國去了。隻得開口道:“駙馬既如此說,便把前事一筆勾銷,責打之說,再不須提,快請出房便了。”文驌道:“郡主若不賜責,卑人斷不放心!”郡主沉吟道:“打是斷斷不敢!駙馬請起,求賦一詩以見意罷了!”王爺便把文驌拉起,替他拔去荊條,穿好衣服,取過筆硯,令郡主出題。郡主指著畫上兩隻鵪鶉,文驌道:“郡主猶以卑人為好勇鬥狠之徒耶?”因據案疾書道:
毋健喙,喙承悔;
毋逞距,距招侮;
鬥寧勝,鬥幸勝,致釁何以平情?
日思其名姓,在鵪知安;因鶉而醇,雙棲不驚,
泊然無爭,以恬吾生。
郡主看畢,見識破命題隱衷,兼以雙棲無爭,暗寓婚姻,並和妻妾和美之意;詩複一句一轉,一轉一奧,如古刀劍諸銘.暗暗稱歎、但何肯自屈若此?得毋狂蕩好色者邪?因與太妃耳語,即以文驌所言男兒膝下有黃金命題。文驌微笑,一揮而就:
男兒膝下有黃金,細粉投繯恥抱衾,
折檻肯垂強令項,讀書曾薄長卿琴。
藝生並育乾坤量,保赤如傷父母心;
家教森嚴甘自屈,非關情淺與情深。
郡主反複玩味,肅然起敬。將兩詩送與涇王,道:“父王快請駙馬出外,女兒執硜硜之見,致辱君子,當於公主前百拜謝罪。此後再不敢萌輕生之見矣!” 涇王大喜,將詩看了兩遍,點首稱讚,交宮女送入後房,自陪文驌出外。
王妃等爭看那詩,嘖嘖歎賞。大公主道:“素父家教之善,駙馬存心之厚,此兩詩盡之矣!”王妃道:“妾身恐駙馬止精武藝,未嫻文墨。觀止兩詩,何難突過其兄《駕山信》乎?”郡主進來,真個向小公主謝罪。小公主鮮紅兩頰,一把拖住。到晚間,一床睡下,私語道:“虧妹子兩題探出心事,焉知非好勇鬥狠,輕狂無檢之徒耶?”
次日,涇王令世子厚,護送小公主回京,並令大公主同進京,委曲啟奏天子,及皇後、皇妃。隻說;“駙馬追虎,誤入圍場,虎犯郡主,駙馬脫郡主於虎口。郡主避男女之嫌,立誓終身不嫁,故為此權宜之計。小公主意見相同。惟求皇上矜全,破格允準。”
午膳後,涇王領文驌入見太妃、王妃。王妃細看文驌相貌,秀而有威,豐神奕奕,越看越愛。緣圍場初見,係在忿怒之時;房中複見,殊多觳觫之狀。至此,則人逢喜事,氣色精神具煥發出來。兼之冠帶巍峨,容止安適,加以青眼相看,竟像改頭換麵一般,喜得王妃滿心暢快,恨不得將女兒即與成婚,享受閨房之樂。太妃、涇王、王妃俱好武藝,叩其韜略,更是搔著癢處。將素臣心法,次第發揮出來,三人聞所未聞,愛如活寶!都感激那猛虎為媒,一日一夜,從濟寧直引入圍場,成此美眷!
如此數日,計算家眷得到,便逐日差人至大店中打聽。此日文鳳等至府,文驌瞞起拿抱自縊等事,照奏聞皇上之說,—一述知。文鳳等俱向涇王深致不安,道:“舍弟雖效微勞,何敢屈郡主為側室?”涇王道:“小女與公主姊妹,原無正側之嫌,而與令嫂令弟婦九位母姨為妯娌,反是占了便宜也!”涇王命世子妃親往店中請各王妃、公主、郡主、夫人至府會親。於是五公主、四王妃、八白夫人,俱赴王府。其餘小輩公主及楚王郡主等,皆辭謝未赴。當日,大排筵宴。涇王妃與親姊妹闊別多年,一時見麵,哭笑都有。單少一文鵬夫人在南,馬玉夫人在北,不然,則玉麟所生十一女俱在一堂矣!郡主因有結親一事,不肯出來。涇王妃道:“在座之客,五位是堂姊,四位是堂嫂,隻有八位是文家新親,又俱是你姨母,有甚害羞,如何可以不出見呢?”郡主沒法,隻得靦腆出見。眾人俱請見太妃,太妃欣然出見,公主、王妃俱行家庭之禮。八位白夫人要行君臣之禮,太妃阻止道:“大家隻敘親誼,若論起老身出身,當年在尊府,也不知磕過尊翁、尊堂許多頭來?如今得已結成婚姻,僭作長親,已是萬分僥幸了!先帝性命,都是你公公在木籠中救將出來,還敢把皇帝的勢分,來厭伏你家嗎?”於是略去君臣,但敘親誼。內外筵宴,盡歡而散。
次日起身,於二十七日到京。風姐告訴文施之事,文龍道:“施孫非橫夭之相,驌弟、畀兒,既皆因虎馬得婚,則其常夢龍,亦必龍為之媒。況公公等皆如此說,自不妨事。當於四夷各館,留心訪問。全表弟代畀兒作伐。現在修書,將驌弟之事,一並稟明父親可也。”
十一月奉旨,將涇王長女賜文驌為次妻。素臣字來,說祖母甚喜與孔氏聯姻,一口許下,可即為下定;驌兒之事.候聖旨定奪……等語。十二月,素臣得賜婚之旨,奏謝天子。諭文龍就近行聘,文龍請出大媒,向景州、曲阜兩處關稅。次年二月,分頭行聘。自二月至四月,素臣孫奮、異、判、製皆尚婚皇孫女,孫女畹,則皆尚婚皇孫,術、泮、籽、畢、耜、河、伊、湄八孫,皆娶玉麟孫女,侔、佑兩孫女,皆嫁玉麟之孫。二十八年二月,女鮪出嫁楚府,子驌尚主。八月,複娶涇王郡主成婚。二十九年,孫甸、畇、剛、俅皆娶楚王孫女,劍、椿、耘、階皆娶玉娥孫女,帶、泌皆聚天生孫女,栓、揖皆娶長卿孫女,孫女畔、紛皆尚婚皇孫。
三十孫俊、陽、哇、劍俱尚婚皇孫女,鬆耦俱娶楚王孫女,畀娶聖公女,薅、畘、泓俱娶玉麟女,梗、(田光)俱娶全身孫女,(耒童)、剞俱娶始升孫女,衝、倩俱娶東陽孫女,楠娶日月孫女,孫女前、倫俱尚婚皇孫,曾孫芻、銘娶日月曾孫女。
水夫人因銘兒成婚,想起文施,悶悶不悅。素臣道:“大約施郎已在國外締婚,成婚久矣。孩兒前年曾夢施郎,奉命婚期,孩兒夢中朦朧,許其自主,因係夢寐之事,未敢妄奏。母親請免愁煩。”水夫人驚異道:“我也夢有此事,亦因夢寐難憑,未曾提起。你若亦有此夢,也便奇了!現在兒孫滿堂,豈猶有不足意之處?緣是你嫡長曾孫,未免不能忘情耳!”母子說畢,也就丟過一邊。
三十一年春間,天子已為水夫人慶祝百歲地步,於賜第旁,東建公主、郡主府二十一宅,以居鳳、鼇、麒、彪、夔、驌六駙馬,男、畕、畾、(四田)剴、本、來、奮、異、判、製、浚、畼、哇、劍十一儀賓;西建百子府百宅,以居文鵬等諸孫。將本宅正麵照牆,改建白離石龍鳳大牌坊一座,禦題“上壽母儀”四字,坊柱上一聯:“德媲周任,教同孟母”。東西“功高北鬥”、“德重南山”兩坊,亦俱改建白離石龍蟠鳳舞之式。大門上左右列二石坊,左曰“一堂六世”,右曰“百子千孫”。大門豎頭匾額,改題“天下第二世家”,賜聯曰:“盛朝輔弼,功逾稷、契、伊、周;聖道幹城,業過關、閩、濓、洛。”在府第之後,開一道長河,引入官河,於園內萬鬆亭西,設立水牆門。自水牆門上,可直達京師張家灣馬頭。整整忙了一年,方始完工。
次年,天子正月下詔,為宣成太君赦天下一年田賦。命皇太子監國,文誼、文麟輔政;派劉健、謝遷扈駕;各部院翰詹科道監寺衙門、點堂上一員隨駕;文驌督左右翼,副總兵文寤、文長率兵五十名護衛;天子率皇後、貴妃於二月登泰山,燔柴祭天,望祀山川。肆覲東省巡撫、巡按、市按兩司及總兵官員,谘間疾苦,存養高年,省耕賜賚,百姓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