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忍不住了,掏出賬本遞給他,問道:“這些是怎麼回事?我媽說她不明白。”
父親接過帳本,嘴唇哆嗦了半天,蹲下身子坐到了路邊,又從腰裏掏出支煙,燃著了,好久才答道:“她是不明白,我也沒告訴她。是我,是我欠她的,也欠你爺爺的。”
我一呆,母親說我父親才是債主,怎麼到了父親的嘴裏,又變成了父親倒過來欠款呢。看來,這本賬裏還真有蹊蹺。
“前年年初田畝被征用了,家裏沒錢,以前每年過年我都會給你媽買一套新衣服,這一年沒買,衣服其實我已經選好了,一共280塊,算我欠她的。7月份你媽闌尾開刀,天氣正熱,可她手術後,隻在醫院住了一天,我就把她接回家了,要是有個空調,她肯定要少受些罪,可是沒錢買,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痛得全身冒汗,也沒辦法,隻好用蒲扇給她扇。我欠她一個空調,我到城裏的商場問過價,一個空調,1250塊。”父親說著,頭慢慢地低了下去。他本來就有些駝背,路燈下,他顯得越發佝僂了。
不知不覺中,我的眼淚順著麵頰就流了下來,母親患病開刀動手術,這樣的事,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而他們,卻也沒有告訴我。買套新衣服280塊,那根本不算什麼呀。
父親看了我一眼,又站起身來,向工棚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別說了,你回去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勸勸你媽,讓她早些回去照應照應,家裏還有你爺爺,他也要吃飯。”
我怔怔地跟在他的後麵,又問道:“這些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還有,我爺爺和我的名字後麵,又是怎麼回事?”
父親笑了:“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你工作忙,我不想拖累你。你爺爺那裏也是,我本該多給他買些肉吃,可惜都沒能做到。按照村裏王老五家贍養老人的標準,我一年欠他3800塊。”王老五是個包工頭,是村子裏最有錢的人家。
父親始終不說我那一頁帳是怎麼回事。
眼見著就到工棚了,父親回過頭來,擺擺手道:“你回去吧,不要再問了。”
可我兩個謎都揭開了,單單我這一頁沒弄明白,我怎麼可能回家呢。
父親走進工棚,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又走了出來,見到我站在外麵,他也沒顯得奇怪,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林子,你長大了。按說有些話我不需要再說了,可是,今晚我還得告訴你,你以後對麗麗好一點。家庭的擔子,男人必須得挑起來的。一個大男人,為瑣碎的事爭吵,會讓村裏人看不起。我不欠你的,但我欠你一顆心呢,這些年來,我以為你有了工作,不愁錢花,也沒有多過問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羞慚,愧疚,痛苦,種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這些倒欠的賬中,根本就沒有父親的名字。他穿著幾年前我不穿丟下的山羊皮襖,他65歲了,還在做超負荷的勞動。
打開家門,我看到妻子麗麗正坐在沙發上和我母親有說有笑,女兒坐在旁邊的桌子上做作業,我忽然感覺到家的溫馨。
見到我回來,幾個人一齊向我看了過來,母親則眼巴巴地看著我,等著問話的結果。我把原委一說,母親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流了下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我早就在想,你老子不會那麼狠心,隻把心留給你,我什麼也沒有。原來他的心,他的心全在我們身上呢。”母親說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麗麗。
原來她與父親的爭執,隻是為了賬本上的那顆心。那顆心在我這裏,那是因為父親在擔心啊。
我的臉騰的一下又紅了,這一段時間,我為了做家務,和麗麗吵得就要離婚了。
我清了清嗓子,輕聲說道:“今年暑假,我們一家全部回老家,買台空調,在那裏生火,由我做飯。”
女兒聽了這話,立即歡呼雀躍起來。一家人跟著其樂融融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