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背人,險些喪命。即便如此,躬爺也隻拿到了區區的兩塊錢。
也背老人。每當此時,躬爺先是兩腳紮穩,馬步半蹲,脊背在原基礎上盡量前伸、下塌,脖頸向上挺直,兩手環繞繃緊,走起來不偏不倚,不搖不晃,不顛不簸,不快不慢,輕抬輕放,煞是用心。
背老周頭和老蘇頭的時候就是這麼背的,可躬爺都是人沒放下,心已冰涼:轉眼之間,那些送老人進院的紅男綠女,早不知去向!
也背過女人。那是躬爺來醫院的第三個年頭上。二號病房樓清晨裏的一聲尖叫刺破長空,一個四十多歲留著披肩長發仍沒有結婚的女精神病人,像顆流星一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躬爺背起她的時候,胸口一直熱辣辣的,像是鼓足了平生氣力去做一件巨大的虧心事,腳步都有些發飄。尤其女人那頭紛亂的長發,充滿了濃烈的洗潔精味道,撫在臉上,讓躬爺好幾次打著噴嚏險些栽倒。
女人三伏天裏穿的是件紅通通的厚棉襖。但躬爺卻感覺背上輕盈,柔軟,潮濕,乃至酥麻。從病房樓到停屍間,短短幾百米路,躬爺卻感到有些虛脫。
還背過警察。
那個年輕人被送來時,躬爺聽人說,如果讓背上這個人醒來發現自己正坐在輪椅或擔架上,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警察是在排爆時出的意外,被截掉了右腿。躬爺沒想到隻走了二十級台階他就醒了。然後,是劇烈掙紮,摔到背下,撕心痛嚎。
所有人都手足無措,隻有躬爺吼了一嗓子:“是漢子,哭夠了,就算了!”
那警察,驀然愣住。
躬爺在醫院待了六年,頭發花白了大半,人瘦得皮包骨頭,腰背整個塌陷下去,不過脖子還是豎直的,遠遠望去,像極了一把蹴在暗陬裏的竹椅。
後來,醫院升級,帶電梯的住院大樓拔地而起,120急救車配備齊全,大批器械和人才也陸續到位,醫院裏有了更嚴格的管理規定。
沒有人攆躬爺,可躬爺的謀生愈發舉步維艱。
那是個飄雪的清晨,躬爺高燒不止,想去醫院看病。半路上,卻背起一個受傷跛腳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是個逃犯。警察沿腳印追來的時候,發現他被擱在了八樓的樓梯上,上不去下不來,而躬爺匍匐在地,身下噦出一灘黑血,人早已經去了。
警察疑問,躬爺顯然不知逃犯的身份,可他為什麼不走電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