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屋子裏,每一扉窗戶都掛著由遠洋船舶自波斯轉口運來的絲絨窗簾,密不透風,也透不進天光。

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一張寬大的西方宮廷皮椅上,斜倚著一個瘦弱的老人。

他麵前一張書桌上,堆滿了書冊和卷宗,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擋住,就像是道圍牆一樣。

他這個人,也好像終年都生活在圍牆裏,不見人麵,也不見天日。

現在這屋子裏卻有兩位客人。

一個身材高大,卻瘦得隻剩下皮包著骨頭的大漢,正是名震天下的關西關二關玉門,天生神力,赤手生裂虎豹,若論武門硬功,可稱天下無雙。

此刻他的精神很不好,因為他已經快有兩個時辰沒有吃什麼了。

他一定要隨時隨地不停地吃,才能保持他的精力和體力。

可是不管他吃下去多少,也不管他吃的是什麼,他還是瘦得隻剩下一把皮包骨頭。

這是他的病。

每個人都知道關二先生有這種病,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病。

另外一個人,卻胖得連一根骨頭都看不到,也是財神的巨頭之一,姓張,行五,是關西有名的大地主和大財主,兄弟兩個人都一樣胖,最近幾次雖然一連輸了幾筆大注,卻依然肥胖如故。

據說這也是種病。

據說他們使的一種功夫就是會發胖,不管吃下去的是什麼,都會長出肉來,就算吃下去的是一斤稻草,也會變成一斤肥肉。

老人有潔癖,老人也有病,每天隻能吃一點流質的湯汁來維持他的生命,所以多年來沒有一樣可以引起食欲的東西能夠進得了這屋子的門。

所以關二和張五隻有餓著。

這個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難道就是“財神”的大老板?

他已經病得連聲音都快沒有了,一定要喘息很久,才說得出話來,可是他的口氣中,卻仍然帶著種淩人的氣勢,好像隻要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

他在問張五。

“你是不是已經按照我的意思,跟卜鷹訂下了賭約?”

“是的。”

“卜鷹已經接受了我們的賭注?”

“完全接受。”

張五說:“我已經向他解釋得很清楚,由他自己準備船隻和配備用物,在扶桑離島上出海。隻要能在三十天之內平安返回廈門,就算他贏了這一局。”

關二忽然插口問:“他若輸了呢?”

“輸了,就沒有了。”

“什麼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連他這個人都沒有了。”老人的口氣衰弱而溫和,“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他輸了,這個世界上就好像根本沒有卜鷹這麼樣一個人生下來過,有關他的一切,都將從此消失。”

他說:“所以他這一注,可以說把他過去和未來所有的一切全都押了上去。”

“他為什麼要這麼樣賭?”

“因為他是個賭徒。”

老人的回答簡單而明了,關二沉默,老人卻又慢慢地說:“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如果缺少了他這麼樣的一個人,你一定會覺得很寂寞,因為他一直是你最好的對手。我也知道,要找一個好對手,遠比找一個好幫手還要難得多。”

他忽然笑了笑,衰老臉上的笑紋就像是春風拂動中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