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跟拖著一條殘腿的房東為裝防盜門窗爭了起來,鄭凡說住在沒有防盜門窗的屋子裏太不安全,房東收房租就應該保證安全,房東說要裝防盜門窗你自己掏錢裝,鄭凡說這又不是我家房子,爭到最後房東和鄭凡各讓一步,房東花四百塊錢焊一個防盜門,鄭凡花二百八十塊錢安裝前後兩個防盜窗。談好了,大家情緒就有些放鬆了,房東問,“你家小韋呢?”鄭凡說,“不安全,嚇得回單位宿舍住了。”

安裝防盜窗的小夥子是鄉下來的打工仔,他對鄭凡跟殘疾人房東爭執很是不理解,打工仔對鄭凡說,“人家殘疾人跟我們鄉下人差不多,社會弱勢群體,聽說你還是一個大知識分子,你跟他計較幾百塊錢,小氣了。”

鄭凡對嘴上剛長了一圈胡子鄉下打工仔說,“兄弟,我也是鄉下來的,當年我是抱著知識改變命運的念頭闖出來的,可事實上呢,你當一天焊工掙一百塊錢,我上一晚上課隻掙四十塊錢,我寫一宿廣告傳單也就百把塊錢,我要是有錢,要是能買得起房,我還住這地方嗎?如今的讀書人就是社會弱勢群體,兄弟,我都三十了,可我拚死拚活就是掙不來一套房子的首付。”鄭凡也不知怎麼了,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想哭。

鄉下打工仔搖了搖頭,他笑了起來,“大哥,你不要在我麵前裝窮,我不會跟你借錢的。這城裏本來就不是我們鄉下人呆的地方,我在鄉下樓房都蓋好了。”

鄭凡的《黃梅戲民間藝術的都市化流變》一書已經通過了市社科基金評審,明年就可以公費出書了,而且所裏準備讓這本書衝擊省社科成果獎,所長說要是能在省裏獲獎,所裏最少也得要獎勵五百塊錢。鄭凡在辦公室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他給韋麗發了一個信息,告訴了這件喜事,並說城中村的防盜窗也裝好了。韋麗白天上班,不開機,晚上下班後也沒回,鄭凡急了,他騎著自行車趕到家樂福員工集體宿舍找韋麗,同宿舍員工說韋麗去網吧了,鄭凡又找了附近的幾個網吧,沒找到。鄭凡給韋麗又發了一條信息,“網上謹防上當受騙!”這既像是提醒,也像是吃醋,當然也可看作是調侃,後半夜的時候,韋麗回過來一條信息,“在網上受過騙的人,不會重複同樣的錯誤。”鄭凡看了這條信息,很灰心,他覺得,再怎麼說,韋麗不該把他看成是騙子,這一晚,鄭凡徹夜不眠,天亮時,他發過去一條信息,“如果你執意要把我判決成一個騙子,我同意離婚。”

一連幾天,韋麗沒有回複這條短信。

六十多歲的父親是懷揣著三千塊錢來K城的,他說這錢是今年在縣城打工掙來的,“像我這麼大年紀,沒有木匠手藝,根本找不到活,在建築工地當木模工,累是累一點,好歹能幫你掙些錢,湊湊買房子。”鄭凡看著風吹日曬的父親臉像一張枯樹皮,粗糙的手上蛇皮一樣開裂,鄭凡一句話都沒說,他走過去,將牆上的那幅“一切都會有的”標語撕了下來,父親怔怔地說,“你這是幹嗎?”鄭凡說,“時間太長了,又髒又舊。”

父親說周天保家的錢今年是還不上了,老周又去住院了,估計熬不過明年,後年差不多能還錢了。鄭凡說,還不還都沒意義,反正也買不了房子。父親說今年過年把韋麗帶回老家,擺幾桌,請鄉親鄉鄰地慶賀一下,算是辦個婚禮。你都三十了。“韋麗呢,怎麼沒見她回來?”說這話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鄭凡說,“她單位加班,今晚不回來了。”

父親第二天回老家前,問鄭凡哪一天回去過年,鄭凡說,“現在說不準,全省青年歌手大賽很忙,也許回不去。”汽車發動了,他把三千塊錢從車窗裏塞進父親的懷裏,“我有錢,你帶回去花,不要再去縣城工地打工了。”父親沒說話,他從車裏將塑料袋包著的三千塊錢,用力砸回來,砸在鄭凡的臉上。鄭凡覺得像是父親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年關將近,過不了年的小偷、強盜、乞丐、破產者、流浪漢都急了,進入臘月,傾巢出動。出租屋雖然裝了防盜門窗,鄭凡還是有些不放心,父親送給他買房子的三千塊錢要是被偷了,等於偷去了六十多歲父親大半年的辛苦和血汗,鄭凡好不容易抽了空,決定將錢存到銀行去。年底街上人很多,好像買年貨不要錢似的,鄭凡是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被小偷的手伸進了棉襖的口袋裏,當時他雙手扶著自行車龍頭,眼睛盯住紅綠燈,看到小偷攥著塑料袋拔腿就跑時,他才意識到被偷了,“抓小偷!”鄭凡聲嘶力竭地喊著,可沒有人多管閑事,小偷從一堆人群中倉皇逃走。

鄭凡騎著自行車窮追不舍,路上的行人很好奇地看著,連打110的人都沒有,駐足觀看的人說,“估計這兩個小年輕爭女網友飆上了!”

在轉過兩條大馬路後兩人鑽進了一條堆著砂石小巷裏,小巷裏正在改造下水道,再往前,就是死胡同。小偷已經累得跑不動了,鄭凡扔了自行車撲了上去,小偷將手中的塑料袋扔向鄭凡,想鄭凡放他一馬,鄭凡沒有撿錢,而是發了瘋似地直撲過去,他飛起一腳,小偷弱不禁風地一個踉蹌,跌倒在堆著碎石的路牙子上,後腦勺鮮血直流,手上也被石塊撕出了血肉模糊。小偷喘著氣,聲音微弱地說,“大哥,我三天沒吃飯了,我要死了,求求你把我送到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