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老街上剃頭的、搓背的、殺豬的、討飯的家庭出身注定了他們在省城的親戚朋友與達官貴人基本上是不相幹的。在過去的歲月裏,彼此也都是為混飽肚子而奮鬥的,至於串親戚加深感情交流那種既花錢又高雅的活動對彼此來說都沒什麼必要,這就像一個殺豬賣肉的非要穿西裝打領帶戴白手套剁骨頭並且在肉案旁邊放一盆玫瑰花,毫無意義。然而疏於聯係的親朋關係讓老景找人的難度成倍增加,十八個名單中除表弟秦局長認識的林副處長外,其餘最大的不過副科級,40%左右地址不詳,40%中還有20%家裏沒有電話。這樣找人的行動類似於考古。
修鞋章鐵嘴的嘴比鞋釘還厲害,吹起牛來大多是不著邊際,比如他說台灣在2001年回歸,問他怎麼知道的,他說他舅舅在台灣國防部當中將司令,可東門老街上的人隻知道他母親是38年從河南逃荒來的,生下他後就死了,從沒聽說過他有什麼舅舅,而且還在台灣。不過他在省城確有一個隔了五代的遠房叔伯侄子章世祥。章世祥是一位二十三、四歲的小青年,在源溪路小巷內開了一個日雜店。
老景找到小店時,章世祥正在跟工商、稅務的大蓋帽吵架,章世祥說你們憑什麼扣我的營業執照。一個保養得很好的工商大蓋帽將煙頭扔到地上,用一雙棕色的皮鞋狠狠地踩滅,“我能發給你執照,也能收回你執照。”
老景看到這情景首先想到隨地亂扔煙頭應該罰款二十。
章世祥看著大蓋帽拿走了營業執照,一個人站在小店前的陽光下發呆,小店鋪的貨不多,小本買賣。
老景講明來意,又遞上煙酒,章世祥堅決不收,“你開什麼玩笑,我還要別人給我幫忙呢,執照被扣,不放血是過不了關的。”
老景見章世祥不肯幫忙,急了,“兄弟,你是省城的人,你走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還多,請你幫幫忙。”
章世祥說,“當年我考大學就是因為找不到人,才回來開小店的。”
章世祥不再說話,一拉卷閘門,關上小鋪走了。
老景看著光腦袋小章穿一件紫紅色文化衫越走越遠,他脊梁上背著幾個歪歪鈄鈄的字,“活著真累,別煩我!”
坐104路回“利民旅店”時,正是傍晚下班高峰期,老景抱著煙酒擠在人縫裏,身旁一位剃著光頭的瘦高青年緊挨著他,光頭一隻胳膊向上抓住車頂扶杆並且擋住了老景的視線,另一隻手悄悄地伸向老景的腰間,老景腰帶上的錢包裏隻剩下三百多塊錢了。
老景覺得腰間被女人一樣的手調戲了一下,他很困難地擠出酸棗一樣的小腦袋,發現車裏的人都在不停地抹汗,有人罵天太熱。瘦高光頭若無其事地眼睛盯著前方。
車在一個路口拐彎時,車裏的人集體向右側傾鈄,一些男人趁機名正言順地壓到年輕女性豐滿的胸部上,年輕女性雙手護胸也不好發作。瘦高光頭就是在這個時候連掏帶搶地拽出了老景的錢包。老景的黑綢布拉鏈錢包邊角上有一根細帶子,每次出門老景都是用死結扣在褲帶上的,也就是說,一般的小偷即使掏出了錢包,也不會注意後麵一根帶子實際上上了一道保險。
這一次,錢包跟帶子在車子拐彎時同時不見了。
老景一把揪住瘦高光頭,大喊,“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錢包。”
車裏所有的人對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沒有什麼明顯反應,他們很平靜地目光注視著前方,對老景狼一樣的嚎叫就像聽到了售票員要他們買票一樣從容而冷靜,隻有極少數人看了一眼嘴唇烏紫的老景死死揪住瘦高光頭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