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林在鄭蘭的娘家不僅學曆最高,地位也是最顯赫的。夫榮妻貴,鄭蘭隨陳根林水漲船高。本來她在家裏最小,誰都敢欺負她,可現在家裏大事小事都要鄭蘭最後拍板。鄭蘭大姐鄭英夫婦從輕工機械廠下崗後,夫妻倆在東門菜市口擺了個早點攤子每天靠賣燒餅油條稀飯養家糊口,屬於窮人一類。人一窮臉上的表情就比較猥瑣,大姐夫走路時總是低著頭彎著腰,就如同早年的地富反壞右一樣,一點精神也沒有。鄭蘭哥哥鄭飛虎是家裏的唯一的男子漢,自初中畢業後從來就沒有過正式工作,早年跟一些不法之徒在山裏開小煤窯,鄭飛虎拿著皮鞭當監工,打人時下手狠毒,一臉縱橫交錯的蠻肉,長相比較殘酷,礦工們都怕他。陳根林同鄭蘭結婚的那一年是鄭飛虎最有錢最囂張的時候,他甩手扔給鄭蘭五百塊錢,當著陳根林的麵指著小平房裏一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說,“我要是像你們這樣窮得叮當響,我就不結婚。你們哪是結婚,簡直是發昏。”陳根林氣得咬牙切齒,他不好發作,隻得跑到屋外將一個空酒瓶摔得粉碎。鄭飛虎曾騙過一個馬戲團耍猴的漂亮女子結婚,不久耍猴的女子因忍受不了鄭飛虎的家庭暴力而一走了之從此下落不明。小煤窯礦井坍了後活埋進了三十多個礦工,鄭飛虎跟窯主同一天被捕。判了三年刑出獄後,鄭飛虎到處東遊西逛掙兩個錢就狂嫖濫賭,陳根林因為結婚受過他的侮辱,平時對他很冷淡,從不打交道,逢年過節去嶽父母家匆匆碰麵,很敷衍地喝兩杯,索然無味。鄭飛虎時常很蔑視地說,“鄉下人太髒,你看我們礦上的礦工連豬狗都不如。”其時鄭飛虎連鄉下人都不如,東混一頓西騙一碗地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天晚上家庭全體成員會議一直開到夜裏十二點還沒結束。母親的膽囊炎開刀要三千塊錢,鄭蘭的意見是每人出一千,鄭飛虎懶洋洋地說,“我現在倒黴了,連買煙的錢都沒有,除非讓我去賣血!”鄭英夫婦表示同意出一千,鄭蘭見鄭飛虎不認賬,就說,“我們拿一千五吧。”鄭飛虎並沒有領情的意思,他說,“陳根林現在是縣裏的大幹部,拿一千五好意思嗎?”陳根林說,“我不過是一個普通辦事員,每個月也就是幾百塊錢死工資。”鄭飛虎將桌子一拍,“你不是大幹部,還在我們家耍什麼威風?”陳根林說,“我什麼時候耍威風了?”鄭飛虎吐出嘴裏的半截香煙,“你不耍威風,我們家討論事情,你來起什麼哄?”陳根林氣得臉色發紫嘴唇在不停地哆嗦著。鄭蘭對鄭飛虎說,“不要吵了,三千塊錢我們全出行了吧?”鄭英夫婦說,“不,我們肯定要拿一千。”回到家裏,陳根林對鄭蘭說,“以後我再也不上你們家去了!”鄭蘭說他哥都是父母慣的,十一歲時起就敢偷他爸的工資買煙抽。陳根林的情緒一落千丈。

陳根林的父親從五百多裏外的平湖縣鄉下來了。老人拎來了五條鹹魚和一簍子鹹鴨蛋,他一進陳根林的家,疑惑不解地問,“根林,這就是你的家呀?”陳根林說是的,老人突然來了脾氣,“你這十幾年怎麼混的?這兩間破房子還沒有我們家裏的豬圈大。”鄭蘭說,“爸,根林現在到縣政府工作了,一當上主任,我們就可以住上局長樓了,廚房衛生間都有。”老人摟著孫子小文心疼地說,“孩子受苦了”……小文說,“爺爺,不苦,我爸現在每星期買兩次肉給我吃,還有餅幹。”

陳根林父親在平湖縣老家擁有六十畝水麵養魚養老鱉和螃蟹每年收入三四萬,家裏蓋起了三層樓房,打了水井,安了電話,還擅自裝了衛星接收設備,收看香港和台灣的電視節目。陳根林鄭蘭每年都帶小文回來看望父母,可從來沒邀請父母到他們家裏來住一段日子。老人開始以為兒媳嫌棄鄉下人,但仔細觀察鄭蘭還算平易近人,於是老人就問兒子缺不缺錢,陳根林就誇大其辭地說自己很富裕,可細心的父親發現城裏的兒子抽的香煙是兩塊多錢一包的,比鄉下老子的還差,他就有些想不通了。本來上大學就是要圖個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的,可陳根林讀了大學後反而成了一個窮人。老人樸素的理解是,大學生太多了,就像魚上市太多就不值錢了,他想國家應該少招一些大學生,如果陳根林當年不去上大學而在家養魚的話,也就不會這麼窮。這次老人不打招呼來看一看陳根林的真實情況,順便問一下家裏爛魚肚子病為什麼治不好,是用了偽劣假藥還是碰到了其它疑難雜症。學水產的陳根林聽了父親說的情況後很果斷地說不是爛肚子病,是由於水底下氧氣再生循環係統紊亂導致了魚的脊椎神經癱瘓,他開了一份藥方讓父親帶回去,說一周後魚就會全好。

父子倆喝了不少酒,父親看著一臉疲憊的陳根林,心酸地說,“當初真不該讓你出來讀大學。要是城裏混不下去的話,就跟我一起回家養魚,有你這樣的技術,一年至少要掙個十萬八萬的。”鄭蘭說,“爸,他要是回鄉下養魚,我和小文怎麼辦?”父親沒有正麵回答,他說,“你看根林現在看上去老多了,三十多一點的人就像四十大幾的人。”陳根林的眼角已有了許多細密的魚尾紋,他悶悶地坐在那裏一聲不吭。鄭蘭樂觀地說,“爸,我們現在好多了,根林很快就要當官了,他是我們周縣長看中的人。”父親將信將疑地看著根林,說,“既然縣長非要讓你當官,那你就當吧。不過不要把身體搞垮了,官當得再大,沒命過的話還不如當個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