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望斷天涯無際,淒然無語悲傷,隻因兩地信茫茫,佳人才子愁狀。淑女行權探病,出入吐露衷腸,指迷數語道其詳,好教一齊懷放。
詩曰:悶似湘江水,涓涓不斷流,猶如秋夜雨,一滴一聲愁。
話說杏元小姐含淚說道:"孩兒並非思念故土,況家中又無親人。隻是蒙母親收養,早晚又承教訓,這一番恩重,指望有日補報。豈知今日大限來臨,想不能久住人世。孩兒蒙神搭救,又得遇母親搭救,孩兒若死之後,望母親垂念異鄉孤魂,平日侍奉膝下之情,給孩兒一具薄板棺材,孩兒則生死皆受大恩不淺,隻好在九泉之下,保佑母親與妹妹吧!"說罷,三人就痛哭起來。夫人收淚安慰:"我兒,不要如此,休得焦愁,為娘的怎生舍得你?況方才周太醫說你的症候,隻要自己保重,不需用藥而愈。既是你如此說,也罷,著人去買杉枋與你衝衝喜,待你痊愈了,留與為娘的用吧!"於是,叫雲英小姐在房陪伴,自己走到中堂吩咐家人,速買杉枋二副,匠家一齊叫來。
家人答應了,私相議論道:"穆相公這樣一個好人,不想一病至此。又聽得大小姐病得沉重,方才夫人吩咐買兩副杉枋,想是替他二人衝喜。我想,穆相公如此大才,任上一應大小稿案,件件都虧他料理,老爺十分愛他,心中欲將二小姐許他,所以留他在府內。倘若有些差池,豈不把老爺惱壞?"不言家人們議論,再言夫人吩咐家人買杉枋,卻是無情無緒,真正是歡無半點,愁有萬千。心中想道:"穆生與我母婿之分,不知連日病體如何?我要到他書房中觀看,安慰安慰他。"連忙竟奔書房而來。書童一見夫人,即稟道:"穆相公十分沉重。"夫人道:"此刻如何?"書童道:"請夫人一看,便知好歹。"夫人道:"你先去稟一聲,說我親自來看穆相公的。"書童即忙到床前說道:"穆相公醒一醒,夫人在此看你。"良玉在夢中驚醒,說道:"請夫人不可進來。我有病之人,床鋪上恐有汙穢,褻見夫人,反取罪戾。"言未完,夫人早已走至床前,見他形容消瘦,便流下淚來,說道:"先生連日病體可好些麼?"良玉歎口氣道:"夫人請坐。奈晚生病體沉重,不能起身拜揖。晚生這病,自料不能久住人世矣!是不能睹見老恩師之金麵矣!隻寫紙遺書,待老恩師回府一看,便知其中委屈。"夫人道:"先生貴恙,料然無事,目下小災,不日自然痊愈。適才大小姐也抱病症,因替她衝喜,老身已吩咐家人買辦兩副杉枋,意欲替先生衝衝喜。待先生痊愈了,回與我家相公。請先生放心料理,吉人自有天相。"良玉說道:"晚生一個寒士,蒙老夫人費心,晚生何能消受得這杉枋?但晚生倘有不測,有一句要緊的話說,望夫人給一副薄材,抬往荒郊之地,就是大德。"心中又想起昔日送杏元小姐的光景,便哀哀啼哭道:"要是葬埋的方向,不可錯亂。"夫人聽了此言,流淚勸道:"先生休要過於傷心。方才所說的方向,卻是何方?"良玉道:"正要朝北,切勿絲毫錯,就是生死感沐深恩。求夫人應允我,強於杉枋萬倍。"說罷,又哭起來。夫人又解勸安排了一會,方才起身,又吩咐書童好生服侍。
才出書房門,隻見一個丫環哭哭啼啼說道:"不好了,大小姐氣絕了。"夫人聞聽,竟奔內裏來。才到中堂,又聽得外麵哭將起來,隻見書童氣籲籲稟告夫人:"不好了,穆相公昏死了。"夫人又聽得此言,不覺亂箭穿心,忍著哭吩咐道:"你們先去照看,我看了大小姐就來。"書童出外去了,夫人哭哭啼啼來到房中,隻見雲英小姐和眾丫環,都圍在床前啼哭,那種淒惶,令人傷心。夫人來到床前,將杏元小姐一看,隻見雙目緊閉,氣息全無,不覺一時心酸,放聲大哭起來。正哭之間,隻見杏元小姐悠悠蘇醒,睜著一雙微眼。二小姐止了眼淚道:"母親不要啼哭,姐姐醒來了。"夫人聽見道:"謝天謝地。"正要再著人去看穆生,早見書童來稟道:"穆相公已醒轉來了。"夫人聽說,方才放心,去了幾分憂愁。因吩咐道:"你們在外麵好生服侍。"夫人又到杏元小姐身邊說道:"我兒好了,從此災退福臨。"杏元小姐道:"感謝母親金言。但孩兒大限已到,豈能逃脫?為兒的還有一句要緊的話說,稟告母親,但孩兒死後,不敢想望杉枋,隻求一口薄材,須要正直朝南安葬。"夫人道:"方向自然依你。"又暗想道:"目下的時症,都是這樣,外麵的穆公要朝北,裏麵的女兒要朝南。"歎口氣道:"這是哪裏說起?"隻吩咐二小姐:"在房中陪著姐姐,老身去看杉枋可曾買到。"於是,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