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時,我住在姨媽家,她家所在的小區有個日雜店,我偶爾會去買些日常用品。
在那裏,我遇到一個奇怪的人,他經常來日雜店買電燈泡,一買就是好幾隻,但買的都是那種十五瓦的白熾燈泡,誰家還用這種廉價的燈泡呀?他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難道不怕用壞了眼睛?
後來我知道那人住在4棟3單元6樓,於是,我路過時會往他家望一眼,這一望,我發現他家的客廳常常暗暗的,與相鄰房子發出的明亮光線形成鮮明對比。
這天晚上,我又習慣性地往那個人家張望,忽然發現那戶人家客廳的燈一明一暗地閃爍,持續了好一會才停止。這個怪現象激發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我繼續關注著那戶人家,有事沒事就朝那兒看看,這一看,我才發現不隻是晚上,就是在大白天,這戶人家客廳的燈也經常一明一暗地閃爍。
有一次,我到日雜店買鹽,又遇到那個人,他不說話,朝架子上的燈泡指了指,張開五個手指頭,店主立即拿給他五隻15瓦的白熾燈泡。
我猶豫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怎麼經常買這麼多燈泡啊?”那個人朝我看了看,拿好燈泡付了錢,轉身就走了。我一下子窘得滿臉通紅,店主見了,笑著對我說:“你不能這樣跟他說話,他聽不見。”
我大吃一驚,忙說:“原來他是殘疾人,真是不好意思。”店主接著說:“他以前跟我是一個廠的,有一次他操作機器時出了事故,發生了猛烈的爆炸,把他的兩隻耳朵震聾了,那時他才二十來歲,還沒結婚呢。後來幾經周折,他總算找了個同樣耳聾的女人,一起過了這麼些年……”
我又問:“那他買那麼多燈泡幹什麼?”
“你去他們家門口看看就明白了。他們把客廳燈泡的開關裝在防盜門外麵,一個人從外麵回來,隻要在門外開關幾次客廳的燈,另一個人就會趕過來開門。因為經常這樣開關,所以他們家的燈泡壞得很快。”
“他們不會自己帶上家裏的鑰匙嗎?”
店主笑了,說:“因為他們都知道,一個人不在家的時候,另一個人一定會靜靜地等他回來。回來的人是要用燈光告訴另一個人自己回來了。他們打開一次燈,就是打開一場欣喜啊。”
小城的車站不比大城市,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站台和幾幢簡陋的建築物。
經過小城的火車來來往往不計其數,但通往省城卻又會在小城停的列車隻有一列,並且是在晚上九點半時,於是,大哥上大學時每次回學校都要乘坐那次列車。
父親早逝,每次,我和母親都要去火車站送大哥,看著他上車、找位、坐定,然後又看著列車緩緩地開動,直至完全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裏,我和母親才會慢慢向家走去,聊著些家常話。
有好幾次,看著剛上車正找著座位的大哥,母親和我都要在站台上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母親總是忍不住向車裏的大哥揮揮手,欲言又止。有時候也會叫出來:“大剛,一定要小心啊!”隔著車窗,大哥是聽不到的。又是夜晚,車內的他若不刻意向外張望,也看不到我和母親揮手。大學四年,大哥每次都要回來,每次我和母親都在這樣的送別中留下微微的悵惘。
大學畢業後大哥留在了省城工作。輪到我去省城念書了,於是,以前的“二送一”變成了母親一個人送我。
我也像大哥一樣,在因學生潮而擁擠的火車上慢慢地找著座位,好不容易坐定,車就開了。我沒有意識到我忘了些什麼。
這次假期結束返校,我又照例地擠上了回省城的列車。還好,是個靠窗的位置。
因等著與前方開來的列車錯車,車許久都沒有開。百無聊賴的我坐在車上不免有些煩躁,捋了捋前額的頭發,無意識地向車外望了望,驀然間,我驚呆了——母親仍在站台上,她一直在外麵看著我。此時距離我上車時至少有二十多分鍾了吧。
見到我看到了她,母親的眼裏閃出異樣的欣喜來,拚命揮著手,說著什麼。從口形上我分辨出了那句話:“雲雲,一定要小心啊!”
我的淚“刷”地流了出來,拚命點著頭:“媽,你回去吧,你先回去,天很黑了,我知道小心的!”
……
自那以後,不管在哪裏坐火車,上車後我一定不忘向車外看看。總是生怕,不經意間就將親人在車外拋給我的臨行前的最後的關懷目光給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