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樸成上前解釋道:“是辦公室忘了。這不,葉縣長和左縣長親自來了,不就……”
“不就怎麼?就了不起了,是吧?我滿東北難道連縣長也沒見過?”滿東北罵著,老伴出來笑笑,說:“這死老頭子就這驢脾氣,別理他。葉縣長,左縣長,齊主任,你們坐。快坐!”
滿東北也坐下來,依然聲音很大:“葉縣長,現在的湖東搞得還像個湖東嗎?什麼礦業經濟,都成了令狐經濟了。我就看不下去,再這樣亂搞,湖東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您這話說得也……”葉遠水拍拍滿東北的肩膀,道:“滿老,我們的工作是還有很多不足,慢慢改正嘛!你們當年打江山,不也是一年年地打下來的?”
“那情況不同。我們那時是艱苦奮鬥,現在呢?我聽說礦山成了幹部們的提錢機了。像什麼話?不像話啊!這個事,我一定得向上反映,反正我也老了,還怕什麼?什麼也不怕!就告吧,我就不信不能……”滿東北中氣足,一連串說著,像機關槍似的。左勝男在邊上同滿東北的老伴聊著天。左勝男問:“現在身體都還好吧?”
滿東北的老伴姓姚,也是個老幹部了。姚老道:“身體都行。隻是東北老是要上訪,這事?唉!我也勸過他,可他這人,眼裏就是容不得沙子。一輩子了,一輩子了啊!”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左勝男勸道:“滿老這也是為縣委縣政府的工作著想,老幹部的關心,是我們工作的動力呢。”
滿東北依然在大聲地說著,“還有那個錢,錢什麼小子。我當縣委辦主任時,他才剛到縣委辦,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愣頭青一個。居然也當了礦業局長,簡直就是個草包嘛!這完全是個貪官!還有楊什麼,當著安全局長,礦山安全搞了什麼?前幾個月不是還死了人嗎?還瞞著,能瞞得了?”
“這事也沒瞞著,隻是處理得比較及時,沒有引起更大的影響。”葉遠水解釋著,滿東北手一揮:“你葉遠水葉縣長也不是……你能說礦山那邊你一點份子都沒有?要是真沒有,不早就……”
“我一點份子沒有,而且我可以說大部分幹部都是沒有的。有的隻是少數人,滿老!”葉遠水態度堅決了。
滿東北“哈哈”地大笑著,“但願如此啊!”
從滿東北家出來,一路上,葉遠水都沒說話。滿東北的話一直在他的腦子裏回蕩著。應該說,這些老幹部們對問題把握得還是比較準的。但是,對新形勢下新情況的分析,顯然還是用的老辦法、老思維。湖東礦業經濟確實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漏洞越來越大,問題越來越多,這是大部分人都明確的事實。但如何改?從哪個方向入手?怎麼去解決那些漏洞和問題?這都並非一句話一個會議一兩個人就能定奪的。葉遠水反複地思考過這些,急於求成,往往是給對手以機會。因此,找準切入點,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好在切入點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令狐安發動的礦業改革,也就是礦業整合是其一;錢衛中送來的那個大信封,是其二。這兩點,一是從製度上與葉遠水的想法不謀而合,礦業經濟發展中的種種腐敗,必須通過改革才能消化;二是從個人層麵上給了一個突破口。紀委那邊正順著錢衛中這條錢,慢慢地清理,細細地調查。錢衛中是礦業經濟腐敗中的一個核心人物,葉遠水一直堅信自己的判斷。如果還有,那就是剛才滿東北所說的楊光。楊光是安全局長,這在湖東也是僅此於礦業局長的一個職位。礦業經濟,安全第一。沒有安全,就沒有礦業經濟的良性發展。然而,礦山安全管理中貓膩很多,楊光作為安全局長,平時很少與政府這邊打交道。在湖東,礦業局和安全局似乎不是政府的組閣部門了,而成了縣委的直屬部門。
趙力見葉縣長一直沉默著,就問:“葉縣長,直接到工行吧?”
葉遠水哼了下,車子便拐到了向工行的路上。趙力又給後麵的車子打了電話,告知縣長直接到工行了,請他們直接回政府。
下午政府常務會結束,已經六點了。中間,葉遠水看了幾次手表,議題多,一個一個地審議,時間是由不得主持人來變更的。他看見鮑書潮也在看表,熊明是應該也請了鮑書潮的,鮑書潮是分管礦業的副縣長,而且平時和熊明他們來往得就多。葉遠水在接到熊明的邀請後,立即就給錢衛中打了電話,讓他跟自己一道過去。錢衛中似乎覺得有些意外。往年,永恒礦業的年終總結大會,從來沒有邀請過葉遠水的。政府那邊,一律請鮑書潮出麵。縣委這邊,令狐安書記如果沒有特殊安排,也是必定參加的。錢衛中的印象中,這四年來,葉遠水僅僅參加過小溝子礦的兩次年終聯歡會。而小溝子礦的老總肖問天,與葉遠水是同學,葉遠水參加他的聯歡會,大半大概還是衝著同學之情的。而現在,葉遠水怎麼……
葉遠水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得融入,他不能老是站在礦業經濟的圈子外。一個月前,就在錢衛中送他大信封後不久,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你站在圈子外,圈裏的人就永遠不會主動地來拉你。漸漸的,圈子裏的規則,就離你越來越遠。最後,你隻能被圈子拋棄。即使你是縣長,你也難以逃脫這殘酷而現實的命運。
而這種融入,對於葉遠水來說,到底將會帶來什麼呢?
任澤剛幫葉遠水作了分析。任澤剛是在和葉遠水兩個人小酌之後,才開口說的。任澤剛說:“首先我很擔心。遠水啊,礦業經濟深不可測。往往是,探路者成了迷路者。這幾年,你一直遊離在礦業經濟之外,現在突然……他們不可能不戒備的。他們是一個強大的群體,而你呢?”
葉遠水無言。
任澤剛泯了口酒,繼續道:“而事實上,你老葉這麼多年在官場上,也經曆過一些規則。甚至,包括現在礦業經濟被裹入的一些人,可能也曾經與你有過瓜葛。這就很麻煩哪!在調查他們的同時,是不是也同時就意味著在調查你自己?”
“……”葉遠水先是有些奇怪,繼而點了點頭。
湖東礦業經濟並不是令狐安來來以後才出現的,而是多少年來,一直作為湖東的支柱產業存在的。葉遠水在湖東官場上摸爬滾打,怎麼可能不涉及到礦業經濟呢?他當副縣長時,也曾分管過五年的礦業經濟。那五年內,他同很多的礦老板們過從甚密,有些也明顯超出了正常交往的範圍。逢年過節,在辦公室裏,或者在家裏,他接待得最多的就是礦業的老總們。那些老總們,也曾塞給他紅包,還有其它的禮品。他也收了,而且那時候,他覺得收得並不太讓他臉紅。那現在,他為什麼就……
任澤剛笑著將酒杯放在桌上,“老葉啊,因此我一直想說,湖東礦業經濟我們都脫不了幹係。要整改,但不能太動筋動骨了。太動了,那可就……礦業的老總們大部分都還沒變嘛!但是,對於礦業經濟中的一部分人,我們要過一過抬,礦業經濟上的主動,是湖東工作中最大的主動啊!”
“澤剛主任說得深刻。”葉遠水也喝了口酒,酒的沫子在他的唇邊滑溜著,隨時有可能滴下來,卻又永遠的停在唇邊。這是最好的境界!他吸了口酒氣,道:“首先還是要強調穩定哪!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礦業經濟要真的像豐開順他們那樣搞下去,那也就亂了。亂了後最受影響的一是財政,二是老百姓。這當然不行!我也一直在思考,怎樣走得穩些。澤剛主任這麼一說,我亮堂了。”
“記住一點:你要針對的是一小撮人,大家會支持你;你要是針對的是大部分人,所有人就會反對你。法不責眾,同樣,眾怒難平哪!”任澤剛往椅子上靠了靠,“前幾年,本平的那個程望,不就是個例子嗎?他反對的是整個班子,結果班子裏有個別人是被處理了。他也跟著出事了。以犧牲自己作代價,這個值得推敲。”
葉遠水心裏一震,任澤剛平時話就不多,但眼光老到。在湖東官場上,很多人評價任澤剛,是一個有政治智慧的人。雖然他現在是人大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但他在人事安排等重大事件上的影響力,還是時隱時現,牽筋掣肘的。
酒後,葉遠水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將任澤剛的話想了好多遍,包括礦業經濟的未來,以及湖東官場因此而引發的一係列動蕩。他認為自己考慮得差不多了,才確定了最後的思路:融入!在融入中尋求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