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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拆遷動員大會之前,湖東政界發生了兩件事情,不大不小,但是卻讓令狐安有些心煩。一件是錢衛中。王楓副書記找他談話了,他一口拒絕了到黨史辦,同時提出了辭職的要求。這讓王楓和黎民很為難,隻好向令狐安彙報。令狐安想了想,說:“既然他堅決要求辭職,就讓他打報告吧!”

錢衛中並沒有打報告,而是消失了。

當然,錢衛中並沒有玩失蹤。他隻是從官場視野裏暫時地逃開了。吉光已經到了礦業局,胡吉如也到了城關鎮,隻有錢衛中,手機關了,組織部電話更是不接。問其家人,說出門旅行了。哈哈,真是悠閑哪!錢衛中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給組織上難堪嗎?給組織上難堪,不就是給令狐安難堪?簡直是糊塗,而且是糊塗到家了。

令狐安親自給錢衛中家裏打了電話,讓他們轉告錢衛中:一是立即提交辭職報告,二是在三天之內到組織部報到。

三天過去了,錢衛中並沒有出現。

外界有傳言:錢衛中是潛逃了。錢衛中的孩子在國外,湖東這邊家裏,隻有他和他老婆兩個人。老婆他是可以不管的,反正這麼多年,家也隻是他的一個旅館而已。傳言說,錢衛中的錢早就已經打到國外賬戶去了,總數在上千萬之多。就是這傳言,更讓令狐安擔心。錢衛中這不是……本來,在礦業經營問題處理上,令狐安已經劍走偏鋒,為錢衛中和楊光他們指出了一條生路。退款,通報,這有什麼?就是到了黨史辦,以後也還是有機會的嘛!何必……這一失蹤,馬上就成了焦點。鮑書潮到縣委這邊來跑了幾次,說他給錢衛中發了幾十條短信,可是,錢衛中就是一點聲息沒有。這糊塗蛋!鮑書潮當著令狐安的麵,狠狠地罵著錢衛中。

事實上,錢衛中並沒有離開湖東,而是躲在城郊的亞太風情館裏。

蘭妮子一直和他守在一塊。她也不問錢衛中為什麼一直愁著眉頭,隻是陪著他。給他唱歌,陪他喝酒,然後陪他花盡心思地做愛……

三天後,錢衛中出現在縣委大院裏。他看起來明顯地老了,胡子也長得濃黑。進了大樓,正碰著組織部長黎民。黎民驚訝地看著他,說:“回來了?”

“回來了。”錢衛中聲音不大,卻很平靜。

黎民板著麵孔,責備道:“你一個科級幹部,哪能……令狐書記很生氣,你自己上去彙報吧。”

“那好!”錢衛中沒再停留,直接上了樓。到了令狐安辦公室,令狐安正和王楓談著話,他就站在門外。令狐安抬了頭,一見錢衛中,馬上道:“幹什麼幹?跑哪裏了?有情緒,是吧?啊,再有情緒,也得記著你是個黨員幹部嘛!太不像話了!”

“我隻是休息了幾天。”錢衛中依然站在門口,淡淡地笑著,說:“我這不來報到了嗎?我到黨史辦,請領導放心。我走了!”

王楓“嘿嘿”一樂,道:“想通了。早該想通了!”

錢衛中卻沒搭理,一回頭,就走了。令狐安也感到意外,半天才說:“這錢衛中怎麼就像神經有問題了?人也呆著,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不會有事的。”王楓答道。

另一件讓令狐安煩惱的事,是豐開順。豐開順和滿東北又跑到市裏去了,而且直接找了南明一,說湖東出台了通告,其實就是給腐敗幹部一個台階,是包庇。他們將通告也帶了過去,南明一看了,當著豐開順的麵,給令狐安打了電話。南明一要求一定要區別對待,對於僅僅是參與了礦山經營獲取私利的幹部,要本著挽救教育的原則,按通告執行。但是,對於那些已經觸犯刑律,有腐敗行為的幹部,要堅決予以打擊。不能一紙通告,就給了他們綠燈。如果你們覺得這事不好處理,我讓市紀委過去,怎麼樣?令狐安說:那倒不必了,我們會處理好的。他聽得出南明一的態度是堅決的,隻好又道:我們將分類處理,從嚴掌握。南明一說:要將處理情況專門給我彙報。令狐安說:行,請明一書記放心。

這不是……令狐安在心裏罵了句豐開順,還有滿東北。罵歸罵,南明一的指示還得去執行。他找來王楓,就是想商量下這事到底怎麼辦。如果不執行南明一的指示,豐開順還有滿東北這些人,還會不停止地上訪。現在,各級政府最怕的就是上訪。特別是越級上訪。上訪已經做為黨委政府工作考核的一個重要內容。一旦有人上訪,往往就得地方上領導出麵,專車接送,以平息事端。講起來,上訪也是一種民主。但一進入目標考核,上訪就成了各級領導脖子上一道箍。勒在肉裏,深而且痛。痛了,你還不能說出。領導有領導的難處啊!最近,令狐安剛剛讀到一篇中央黨校教授的文章,說在中國目前所有的職業中,當官已經成為高風險的職業。其實,是不是高風險,倒不好說,事在人為。但是,高難度確然已成了事實。有句名言叫:當女人難,當名女人更難,當單身的名女人難上加難。套用來說當官,也是一樣,那就是當官難,當大官更難,當想做點自己事情的大官難上加難。雖說縣委書記算不得什麼大官,但在一般老百姓的心目中,也算是人上之人了。能上筷子的,都不是孬子。能當上縣委書記的,豈有幾個無能者?

但還是難哪!令狐安朝王楓笑道:“這事你看,唉!錢衛中就別管了,關鍵是豐開順這邊。他到底是什麼意圖?是不是感覺我們的安排有問題?那滿東北呢?老頭子了,還……”

“主要還是安排問題。”王楓說:“我也曾過,不行讓豐開順再回礦業局,當然,還是黨組書記。但以前錢衛中在,不好擺。現在,吉光去了,應該可以。不知道令狐書記怎麼想?”

“不是我怎麼想啊!是他怎麼想。這人上訪成了習慣了,就是放到礦業局,也不一定能改了性子。如果不改,怎麼辦?組織上也不能跟著他轉吧?”令狐安有些擔心,語氣也沉緩著。

王楓攥攥手,說:“也是啊。他要是再鬧,豈不?我就擔心馬上老街拆遷要開始,他們要是……”

“哪有什麼?他們難道還能……真是太不像話了。王楓同誌啊,我想這樣,你找豐開順再談一回吧,代表縣委,了解情況,搞清意圖。”

“這個……當然可以。不過就是怕難有效果。我先談談再說吧!”

南州市的人事變動,因為南明一自己在省裏的安排,遲遲不能到位,整個全盤也就暫時停了。現在,省裏的局麵對南明一是十分有利的。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向濤,正身陷調查之中。向濤從南州調動到省裏去後,論能力,他是很出色的。就是在南州,向濤也是這麼多年少見的一個市委書記。他的能力,不在南明一之下,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許就是應了一個官場怪圈理論,越是能幹的幹部,越容易走入漩渦。向濤在南州時,就爭議不斷。他的果斷與手腕,是令很多南州的幹部印象深刻,想起來也有些後怕的。在南州四年,向濤免了至少不下於一百名幹部,幾乎每個月都有幹部栽在他的手下。而提拔的幹部,當然也是不斷增加。現在南州三分之二的處幹,都是在向濤手上提起來的。與此同時,向濤與南州企業界的關係,達到了曆史最高點。他有一句口頭禪:不怕跟企業家打交道,就怕你不敢打交道。南州的很多企業家,與向濤的關係,幾近於兄弟。就是向濤到省裏後,也還與這些企業家們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就像令狐安與向濤的關係一樣,他們見了向濤的麵,不是稱呼:向副省長,而是親切地稱呼為:向書記。令狐安最近也通過不同的渠道,對中紀委對向濤的調查作了些了解。最大的出事原因是向濤為省裏某大型企業融資,開了綠燈。而現在這家企業卻債台高築。法院在審理企業破為案時,就牽連出了向濤。而在此之前,包括南州時代,就已經不斷有人向中紀委和省紀委舉報向濤。這事最初是被新華社一記者作為內參,捅上去的。結果,中央某領導作了批示。唉!其實有多少幹部怕紀委,怕的就是領導的批示。這些年,那些出了事的官員,那個不是領導批示後才真正地被動真格了的?

兩天前,就在錢衛中還躲在亞太風情館的時候,令狐安和於者黑去了一趟北京。

在北京雖然隻呆了一天,但京城的消息,確實是格外的通絡。於者黑通過一個在新華社工作的親戚,找到了中宣部的一個幹部,然後又通過這個幹部,打聽到了中紀委的一個同學。這同學恰恰就在江南省,參與著對向濤副省長的調查。電話一通,這同學隻說了兩句:案件還沒定性,但最好不要再打聽了。這話說得委婉,卻又透露著無盡的消息。這消息讓令狐安後背發冷,當時就癱倒在賓館的沙發上。於者黑勸他:也沒什麼?目前還在調查。何況向省長背後也有強大的人脈關係,會有人撈他的。於者黑用了個“撈”,這是黑道上的行話。令狐安朝他翻了翻眼睛,問:誰撈他?這個時候了,誰還敢撈他?

是啊,誰還敢撈他?令狐安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當官當到這個份上,也許就是最大的悲哀了吧?

晚上,令狐安和於者黑躺在賓館裏,電視裏正放一條新聞:某省政協主席,因受賄違紀,被開除黨籍和公職,並被移送司法機關。鏡頭裏閃了下這主席在某會議上的片斷。令狐安看著,竟在大腦裏幻出向濤副省長的影子。他搖了搖頭,趕緊將電視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