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一結束,胡吉如就接到葉遠水的電話,問會上的補償方案是怎麼回事。“會議沒有討論嘛,怎麼就有了補償方案?這不是瞎搞嗎?”葉遠水情緒激動,胡吉如隻好解釋說:“這是令狐安書記在會上宣布的,之前,我們也不知道。拆遷工作領導小組確實沒有討論過。我們其實也有些為難。但令狐書記一宣布,我們也不好再……”
“書記書記,書記能……”葉遠水“啪”地掛了電話,胡吉如歎了口氣。從大平調到城關鎮來,他還著實興奮了幾天,可是一接手老街拆遷,他就明白了令狐安要調他到城關鎮的原因了。令狐安要的是一個老街拆遷的衝鋒陷陣的幹部,也許是由於去年的抗雪,令狐安認為胡吉如行,可以承擔這個重任。但胡吉如一摸底,同鎮裏的幹部們一合計,馬上就明白這活兒太難做了。比起礦業整合,老街拆遷簡直就是天大的難事。老街一期工程,在湖東是盡人皆知的。在一期的爛攤子之後,又來搞二期,這豈不?胡吉如讓鎮上的幹部們到老街轉了轉,同意的少,罵縣委政府的多。並且,他還隱約聽說有人正在串聯,想聯名給上麵寫信。這他並不怕。在鄉鎮工作了二十多年,他也被不少人告過狀。告著告著,不還是一步步地走上來了嗎?最可笑的,那些告他的狀子,有一大部分最後都回到了他的抽屜裏。他想起最近網上有則新聞,說某公安局的紀委書記聯合三名幹警實名舉報局長,結果這舉報信在外麵轉了一圈,居然還回到了紀委書記的手裏。官場最嚴肅,誰解其中的荒唐啊!
胡吉如回到城關鎮後,迅速召開幹部會,傳達了令狐安書記提出的補償方案,並且要求幹部們馬上向拆遷戶傳達。鮑書潮也過來了,最近一段時間,他很少在政府呆。一來是他不想多看到葉遠水的臉色,二來這拆遷領導小組也確實有些事情要他來處理。胡吉如為鮑書潮專門騰了間辦公室,另外為永和公司也搞了一間。葉天真自己沒多少時間在湖東,專門安排了永和公司的副總李天行長駐湖東。這李天行據說在永和公司那邊,主要的工作就是負責拆遷安置,在這方麵比較有經驗。但這兩天,李天行回省城了。永和正在省城建一個大的樓盤,即將開盤。上午,胡吉如和李天行通了電話,李天行說:拆遷的事,一般情況下由當地政府操作。你們先動員吧,到萬不得已時,我會給你們支招的。
支招?支什麼招呢?
鮑書潮笑著說:“這些公司的招還是少支的好。不到沒有辦法時,不要動用。老胡啊,我們都是……也得考慮考慮啊!令狐書記要的是政績,我們也得……現在的老百姓跟以前不一樣了,法律意識強得很,動不動就上訪,甚至在網絡上發帖子。因此,凡事還得穩著來。不能急啊!”
胡吉如點了支煙,說:“鮑縣長講的是實話。說真的,我心裏頭很有些壓力。”
“誰沒有壓力?都有啊!令狐書記也有,遠水縣長也有。不然,他怎麼生氣?”鮑書潮正說著,鎮政府裏突然起了一陣鬧聲。胡吉如伸頭朝門外看看。這一看不打緊,他趕緊縮回頭,關上門。
鮑書潮問:“來人了?”
“還是那班人。”胡吉如說的那班人,是說老街拆遷一期工程的那些拆遷戶。這些拆遷戶以前是定期到縣政府,從上周開始,改成了到鎮政府了。每次都是二三十人,來了,就吵鬧著要解決問題。問題也很簡單,就一條:要房子。
鎮上的幹部們老遠見了,就往辦公室裏躲,實在躲不及的,出來應付幾句。胡吉如觀察了幾次,這每次來的人,除了三五個為首的外,其餘的都換著麵孔。這說明了拆遷戶們是有組織的,他們分成不同的班次,輪番到鎮政府來遊說。胡吉如隻接待過他們一次,“要房子”,這看起來隻有三個字,可是誰能回答得了?胡吉如也不好跟拆遷戶們說:他是才來的,以前的事我不管。哪誰來管?我就去找誰?胡吉如怎麼能交出頭子呢?接待了一次,他再也不出門了。他跟辦公室打了招呼,一旦這些人進了鎮政府大門,立即報告他。千萬不能讓這些人衝擊鮑縣長和永和公司。至於他們提出的要求,讓他們提吧。縣委書記都解決不了,我胡吉如能解決?要是我能解決,我豈不?
鮑書潮愁著臉,問:“那帶頭的還是吳剛?”
“就是,我問了下,一直是他在帶頭。”吳剛是原縣電影公司的職工,十來年前到大平鎮胡天、胡地兄弟的礦山當護礦。在湖東,他也算得上是個人物,黑白兩道都通。當初,一期工程拆遷時,吳剛是最大的擁護者。吳剛父母親住的是單門獨院的小平房,因為年代久了,很是破爛。但這房子麵積大,一丈量下來,就三百多平方米,按照一期工程的拆遷補償方案,吳剛家能得到四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這天大的好事,以吳剛的精明,能不擁護?可是,吳剛萬萬也沒想到,這一期工程竟成了個爛攤子,他父母的三百多平方米成了長滿青草的廢墟?四套房子變得遙遙無期。他能不找政府?
“我就怕將來……”鮑書潮歎了聲。
“那不會吧?一天集團也是特殊情況。”胡吉如道。
“要是永和能接手就好了。”鮑書潮將門開了個小縫,吳剛正站在離門十來米遠的空地上抽煙。他立即將門又關了,回頭問胡吉如:“葉總怎麼說?”
“我聽李天行在電話的口氣,似乎沒有什麼興趣。”
“唉!”鮑書潮抓了抓頭發,“這總不是事。得想辦法解決。”
“是啊,可怎麼解決呢?我說真話,要是早清楚到城關鎮來接這麼一個攤子,我還不如在大平。”
“大平能跟城關鎮比?”鮑書潮拿出手機,撥通了葉天真的電話。葉天真說她正在開會,公司的例會。鮑書潮說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葉天真道:“怎麼能算了?請鮑縣長說吧,我已經出來了。”
鮑書潮笑著道:“我能說什麼?還不是想再麻煩葉總一下。老街拆遷的一期工程,永和也就把接了吧?令狐書記也為此頭疼。這不,我的辦公室前,就是一期工程的上訪戶們在呆著。你看看,唉!簡直就……”
“這個……鮑縣長,我不是沒考慮過。但難度大啊!你們二期的拆遷,除了安置外,我還得給五千多萬的土地補償款。鮑縣長哪,是是真想解決問題,我們各自讓一步。政府少我們一部分補償款,我們也拿出一些,我就把一期工程的爛攤子也接下來了。”
“補償款?這可不是我能說了算的。不知道葉總能拿出多少?想政府這邊讓出多少?”
“我們各自拿一千萬吧!”
“太……好,我給令狐書記和遠水縣長彙報後,盡快答複你。”
放了電話,胡吉如很興奮,問鮑書潮:“政府讓個一千萬,應該能行吧?老街不開發,政府一分錢補償款也拿不到。現在隻是少拿一點,既改善了人居麵貌,又增加了財政收入。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事情也不那麼簡單。關鍵是誰該對一期工程負責的問題。遠水縣長估計難以通過。老街開發本來就……再這樣一讓,我怕……”
“那倒也是。先彙報再說吧。”
晚上,正好省委組織部來湖東調研。雖然來的隻是組織處的一個副處長,但因為是組織部,所以令狐安和葉遠水以及王楓都來陪著。鮑書潮打電話給令狐安的時候,令狐安剛剛到湖東賓館,鮑書潮剛說了兩句,令狐安就道:“你也過來吧,過來再說。”
酒後,王楓陪這個處長去喝茶了。鮑書潮說:“令狐書記和遠水縣長都在,老街拆遷正好有點情況要彙報。”
葉遠水正剔著牙,向鮑書潮呲了下,沒有說話。
令狐安點點頭。鮑書潮就將下午同葉天真聯係的事說了一遍。葉遠水剛聽完,就將牙簽狠狠地扔了,道:“這怎麼行?豈不……一千萬哪!搞得像我們求她似的。這不行,我不同意!”
鮑書潮朝令狐安望望,令狐安正在咀嚼著一枚茶葉。鮑書潮有些為難了,葉遠水公開表了態,令狐安不做聲,他這個常務能怎樣?
葉遠水又道:“讓幹部黨員去做工作,這也是擴大化。說得不好聽,叫連坐!”
“哼!”令狐安突然站起來,等著葉遠水話音一落地,馬上道:“書潮啊,我看永和提出的方案可行。你們再細談。不就一千萬嘛!解決了大問題,一千萬值得!我們目光不能短視啊!短視,能解決當前的富足,可是更能引來將來的長遠問題啊!領導幹部嘛,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