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遠水剛到政府大門口,就被一群人堵住了。
本來,醫生叮囑他還得多休息幾天的,但他總是躺不下來。政府最近事多,上半年,正是各項工作計劃剛剛開始落實的時候,千頭萬緒,事事都得有人去處理。他本來是委托蔣流臨時主持一段政府工作的,但蔣流不同意。他後來想了想,也是,蔣流想得有道理。有鮑書潮在,怎麼能讓另外的副縣長去主持工作呢?雖然時間短,但就是一天,也得按規矩辦。好在齊樸成每天都到醫院來,政府的大大小小的事,他都還能聽到。特別是老街拆遷的事,他聽著心裏就發急。本來,他想給令狐安打電話的,但被來看他的左勝男給勸住了。左勝男說:令狐安現在是鐵了心要搞老街開發,這個時候,他必須有手腕。遠水縣長如果此時站出來勸他,估計不僅沒有效果,反而會……還不如等著看吧!反正老街拆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葉遠水覺得左勝男說得有理,幹脆也就不想了。
昨天晚上,蔣流給他打電話,說省財政廳的朱廳長要來湖東,為的是城市建設資金的事。這是大事!葉遠水說他得參加,要陪同。蔣流說本來我不準備打擾遠水縣長的,可是一想朱廳長和遠水縣長是老朋友,朱廳長來了,遠水縣長不知道也不太合適。既然遠水縣長能親自出麵陪同,那麼,縣委那邊……
你著辦吧,政府的事情嘛!葉遠水不好明說。但蔣流自然明白,說:那就這樣,明天朱廳長上午九點到。我八點半到高速出口接。遠水縣長就在政府這邊等著吧!
葉遠水早晨也沒要車,他想走走。走走人舒暢,哪知道就被吳剛他們逮了個正著。吳剛臉上堆著壞笑,說:“葉縣長來了!終於來了!葉縣長哪,我現在是一個失業工人了。礦業集團不要我,老街拆遷又沒房子住,可以說是饑寒交迫。縣長,我們怎麼辦哪?”
吳剛一說話,後麵百十號人都哄了起來。自從縣委那邊處理了兩個幹部後,吳剛領著這些拆遷戶,再不到城關鎮去了,而是重新回到縣政府。而且,原來參與的都是一期工程的拆遷戶,現在又增加了一大批二期工程的拆遷戶。老百姓就是有趨眾心理,跟著,看著,鬧著,就像總得點利益什麼的。其實很大一部分人並沒有明確的目標,隻是覺得跟著,心裏就能看到個底。倘若中國的老百姓都能夠一心一意地明確個目標,那麼,中國也許就不典型示範是現在這麼個樣子了。官員們怕的是明白的老百姓,以前,我們很多時候是弄不清真相,現在,卻是不需要真相了。
“這個問題不是一下子能解決的問題。”葉遠水邊說邊往大門裏走。
人群卻圍得更緊了。政辦主任齊樸成已趕了過來,還有其它的幾位秘書,都站出來。齊樸成邊用手將人群從葉遠水身邊推開,邊道:“葉縣長還得接待客人,請大家理解。這事,由鮑縣長負責!”
“什麼鮑縣長?他是副縣長,沒用。葉縣長是縣長,縣長都不管,副縣長還能管得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其它人也跟著喊。
政府門前的人越來越多了。齊樸成對葉遠水說:“葉縣長,你先進去。我慢慢來處理。”
三個秘書護著葉遠水,進了大門上了樓。齊樸成見慣了這樣的上訪,隻要領導不被堵著,他可以慢慢地陪著上訪者說上一天。政府辦主任是政府的大管家。這幾年,活該他是個倒黴的主任,上訪者幾乎沒有斷過。除了平時的雜七雜八的上訪外,圍繞著礦業經濟和老街拆遷這兩大主題,上訪者打起了持久戰。而這兩大問題,都不是一下子能解決的問題。礦業經濟涉及到人,老街拆遷涉及到錢。人和錢,是官場最頭疼的兩個關鍵詞。齊樸成當然解決不了,縣長們也解決不了。因此,對待這些上訪者的唯一的態度就是一個字:磨。
慢慢磨,天天磨,月月磨。
磨到現在,大家的心都起繭了。要不是老街拆遷的二期工程又刺激了一下,可能政府門前就不會還這麼熱鬧了。
吳剛點了支煙,斜刺著齊樸成:“齊主任,你這張牌好啊!擋,擋得好啊!”
齊樸成也笑著,“我就是牌嘛!我也有難處。你們都看見了吧,一樣的啊!”
“哪怎麼能一樣?你的領導,我們隻是無業遊民,現在又成了無居遊民。政府狠哪,一個通告,拆了我的房子;一個整合,斷了我的飯碗。狠哪!”吳剛邊說邊向後邊的人群示意著,人群開始騷動。
齊樸成馬上拉住吳剛的胳膊,“老吳啊,我說你別玩了。今天可是我在這,都回去吧!”
“回去?”後麵有人仰著脖子,“回去?我們的房子呢?回到哪兒啊?”
齊樸成說:“我哪知道?”
就是這一句話,人群向前湧了過來。齊樸成也沒料到,身子就被擠到了鐵閘門邊。人群再一擠,他感到左臂膀上一疼,回頭伸手一摸,就聽秘書小李喊:“齊主任,你受傷了。齊主任受傷了。快散開,快散開!”
吳剛這時候已經站在人群之外了,聽到小李一喊,開腳就溜。人群中聽到有人受傷了,也“呼”的一下就散了。
大家趕緊上來,看齊樸成的傷勢。好在隻好擠破了皮,流了點血。齊樸成臉色白著,在政辦這麼幾年,這還是頭一回。他看看正在向遠處散了的剛才那些人,心想:也許才剛剛開始呢?想著,他就有些心顫了。
葉遠水也下了樓,問齊樸成傷得怎樣。說要是嚴重,這得去醫院。同時,請公安部門過來,對為首的鬧事者,要抓,要嚴懲。齊樸成忍著疼,說:“葉縣長,這就算了。他們也是無意,並不是成心要擠傷我的。隻要他們散了,就算了吧。何況本來他們也是沒房子,或者又要麵臨拆遷。”
“唉!”葉遠水歎了口氣,讓齊樸成回辦公室休息會。然後回到自己辦公室,抓起電話就打給了令狐安。
令狐安一接,葉遠水就道:“拆遷?拆什麼遷?人都傷了。”
葉遠水這話乍一聽,愣頭愣腦,令狐安頓了下,問:“到底什麼事?啊!”
“什麼事?齊樸成被上訪的老百姓打了。這才是開始,以後將怎麼辦哪?”葉遠水重申道:“我一直不同意老街二期拆遷。這事事關重大,現在我仍然不同意!”
“遠水同誌啊,這是縣委的決定!”令狐安也提高了聲音。
葉遠水卻將電話掛了。稍稍坐了會兒,他又打令狐安電話,說:“令狐書記,剛才是我一時性急了。不過,我總感到拆遷這事不能這麼搞,太擴大化和急躁了。這樣容易引發老百姓們的……”
“這個我考慮過。不過箭已經在弦上了,必須發啊!身體好些了吧?”令狐安問道。
“差不多了。其實也沒什麼。”葉遠水又強調了一次:“千萬要穩妥!”
九點十分,朱廳長過來了。上午,葉遠水陪著朱廳長跑了幾個點,特別地跑了一下老街拆遷一期工程點。站在廢墟上,葉遠水心情沉重。當時,令狐安決定搞老街開發時,他也是積極讚成的。至少沒有反對。出現這樣的爛攤子後,作為縣長,客觀點說,他沒有想過,也沒有多考慮過。現在,看著廢墟上正在生長著的野草,與春天的花朵,再看看近處那些因為回遷房沒有到位而隻好在廢墟邊搭著棚子的居民,他對朱廳長道:“這是個爛攤子,按理,我是不該請廳長過來看的。但是,想想還是請你來了。我們想請財政支持一些。再通過市場化的方式,盡快地解決這個遺留問題。”
朱廳長望著不遠處的回遷樓,再看看腳下這一片廢墟,問:“大概要多少?”
“三千萬。”葉遠水把數字向上揚了下。
“太多了。一千萬吧!”朱廳長接著道:“我得回去彙報再定。中央財政正好有一批資金,用於經濟適用房建設。我看這一片土地,可以通過市場化置換,效益應該還是不錯的嘛!遠水啊,現在什麼事都講究經營。城市也要經營,土地更要經營囉!”
蔣流在邊上插話道:“如果朱廳長真地能支持一千萬,政府完全可以不需要永和公司,直接經營。”
“那不好!還得市場化。”朱廳長笑著,問葉遠水:“令狐不是早聽說要上了嗎?”
“是啊是啊,快了!”葉遠水剛說完,鮑書潮從廢墟那邊的巷子裏跑過來,喊了聲朱廳長,然後道:“廳長過來也不……我們正在搞老街二期拆遷工程,還請廳長指示。”
“指示談不上。剛才我跟遠水同誌說了,要市場化運作。省財政盡量支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