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話未住口,李紈、鳳姐都笑問迎春道:“二妹妹這話果是真的嗎?”迎春低頭微笑道:“我就知道他要替我講的意思,定要編派這些話出來取個笑。”湘雲道:“我編派些什麼,那都是二姊姊你自己講出來的話,老太太也聽見的。”探春道:“前頭都是真的,末後來未免有些裝點。”賈母道:“雲丫頭講的不錯,要是那麼才好呢。”眾人知道賈母喜歡的是湘雲說孫紹祖給迎春陪禮的話,大家又笑了一笑。賈母道:“那和尚定是菩薩的化身。迎丫頭做人忠厚,菩薩也怪可憐他。你們年輕的多聽著記在心上,一個人總要吃齋念佛做些善事。菩薩自然來保佑的。”鳳姐道:“那是老祖宗敬神信佛修行了一輩子,積德蔭在兒孫。二妹妹還全靠老祖宗的福庇呢。”李紈道:“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賈母又笑道:“但願迎丫頭的女婿常常記著這個夢,再別發舊脾氣出來,就是迎丫頭的造化了。”
寶玉道:“老祖宗放心,孫姊夫再像先前那麼欺侮二姊姊,叫二姊姊再做起夢來找蓉兒媳婦,告訴他就是了。”湘雲道:“隻找蓉兒媳婦沒相幹,那黃巾力士又叫誰去找呢?”賈母道:“寶玉這孩子心腸太熱,說的又是呆話了。夢裏頭的人那裏有處找的呢?”鳳姐道:“正經寶兄弟在家裏那麼講慣了,別裏頭去見了大人們也是這麼隨口亂話起來,可不失了體統。”寶琴道:“二哥哥不過在老太太屋裏、姊妹們跟前說話不大留神是有的,若是上朝奏對,應酬會客,他自然據今證古,按部就班,不肯錯一點子的了。”賈母歡喜道:“琴丫頭是知他二哥哥的,果然寶玉到外頭說話原成個規矩體統的,隻在家裏這樣自說自道。我正愛聽他說的呆話。比斑衣戲采味兒呢。迎丫頭,你還沒有見過你大太太,趁早過去走了一趟,到我這裏來吃飯。琴丫頭、三丫頭、史丫頭也在這裏陪你二姊姊。”鳳姐笑道:“老祖宗隻叫他們幾個人吃飯,我們沒分的,別賴住在這裏了。”
說著起身。
眾人都到院子裏瞧著戲台,見結構得繡圍錦簇,耀目爭輝。
鳳姐道:“這欄杆結的花樣不配,還得從新收拾。戲房門簾顏色不好,去換新鮮的來。台子上掛的玻璃燈要係高些,緊防他們使刀槍碰著呢。”又吩咐了管台婆子們幾句話,先自走了。
李紈、迎春、黛玉、寶玉四個人隨後走散。
才出門來,隻見晴雯、紫鵑、麝月、秋紋、素雲、彩屏,還有許多小丫頭子,連鶯兒這幾時常守在屋子裏的也趕了來。
李紈問道:“你們約齊了這一群人幹什麼去的?”眾人隻圍繞著迎春不轉眼的瞧,還有幾個小丫頭遠遠站著笑。黛玉便喚紫鵑道:“你們這班人還是不認得二姑娘怎麼?”紫鵑道:“才聽人說二姑娘回來變了一個人了,大家爭著來瞧,原來二姑娘就是臉上發了福了。”黛玉道:“當真二姑娘長出三頭六臂來不成?”迎春隻是微笑。
一路行來,要與黛玉們分路,寶玉道:“史大妹妹還和邢大姊姊住著,二姊姊原到那裏同他們一搭兒,咱們去瞧你也近便。”迎春應道:“就是這樣很好。”黛玉道:“不知二嫂子把二姊姊的東西,叫送到那一個屋子裏去了,還得打發人去問一聲。”便叫小丫頭:“到璉二奶奶那裏去和平姑娘說,把二姑娘的東西依舊送到紫菱洲去。”小丫頭答應著走了。迎春分路到垂花門,早有小廝們套車伺候,跟了丫頭、老婆子往邢夫人處,自有一番敘話,按下不提。
且說黛玉幾個人同進園門,李紈帶了素雲徑回稻香村去。
寶玉向黛玉道:“妹妹你瞧,今兒微雲遮日,樹影搖動,咱們何不從梨香院前麵繞轉看看園景?”黛玉因離大觀園一載,今複進園,與寶玉完姻之後,隻匆匆到櫳翠庵走了一次拈香,尚無暇玩景尋芳。今聽寶玉之言,正合其意,又想順路到妙玉處一談,便循崖傍岸渡橋穿徑而來。鶯兒先要回去,被紫鵑拖住,隻得與眾人同行在後。才轉太湖石,見一塊平地上麵芳草芊芊,寶玉道:“這不是和妹妹葬花的所在嗎?”你看春紅落盡,連地下的零瓣殘香都不知那裏去了,可惜今年忙忙混過,沒有再弄這個。”黛玉道:“葬花原是韻事,可譜無雙,若一年一度按板的行起來,有何新奇趣味?”
正說著,忽聽梨香院送出一派歌聲,黛玉側耳細聽,因風不順聽不清演的何曲,不知是清音,還是戲班裏的,但覺音調悠揚,神怡心曠。因想起當日在此葬花的時候聽他們演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兩句,已禁不住纏綿感歎。
如今細味眼前光景,好把這兩句底下“奈何天”、“誰家院”這六個字截去,同一春去難留花殘可惜的時節,而心境迥與舊日不同,即再聽《牡丹亭·尋夢》曲文,又何必傷心“似水流年”呢?黛玉正在出神,寶玉笑問道:“你又想的是什麼了?難道因地生感,還要想隨花飛到天盡頭嗎?”黛玉笑了一笑道:“咱們走罷。”
行不多時,已到櫳翠庵。黛玉道:“我前兒來這一趟沒見妙師父,今兒你先回去,我進去和他說說話就來。”寶玉道:“咱們同進去擾他的茶。”黛玉道:“這像什麼,如今不比頭裏,你要見他你明兒一個人來倒使得,今兒你要拉扯我,讓你一個進去,我自走了。”寶玉道:“這有什麼要緊?我就不進去,在外邊等著你。”黛玉道:“說話要準的呢,別停會兒又跑了進來。”說著,帶了紫鵑、雪雁進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