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慶蒲觴芳洲觀競渡 開壽筵舞榭發悲歌(1 / 3)

話說黛玉叫紫鵑到趙、周二姨娘處請看龍舟,紫鵑去不多時回來,黛玉問:“他們說什麼話?”紫鵑道:“我先到趙姨娘那裏說了,趙姨娘歡喜得什麼樣似的,道:‘你姑娘賞臉,不拘打發一個小丫頭、老婆子來叫一聲就是了,怎麼又勞動你來。’他又說:‘早聽見今年園子裏有龍船,很想過去瞧瞧,怕老太太、太太見了憎厭,還怕三姑娘說話,怪沒意思的。如今你姑娘有咱們這些人在眼裏,真真當不起。明兒定要去瞧的,見麵再謝你姑娘。’隨即又到周姨娘那邊,他也說來的。回來碰見三姑娘,問我那裏來,我就說姑娘叫我去請趙姨奶奶明兒看龍舟。三姑娘並沒言語就走了。”黛玉點頭暗想:探春為人諸凡可敬,就隻在名分上頭太看得認真。豈不思屬毛離裏,顧公義而廢私恩也使不得。他非不明白這個理,蓋過猶不及耳,底下須得陶熔他一番。

不說黛玉心頭暗自議論,講到次日早飯後,邢、王二夫人並尤氏都聚在賈母處同進園來。史湘雲一班姊妹也陸續來到,李紈、鳳姐兩個先在沁芳亭指點安設坐位鋪墊,並茶幾茗具一切伺候需用物件。黛玉同薛姨媽徑往沁芳亭來,與賈母眾人相見,坐在一處。

看那龍船已從紫菱洲那邊一隻一隻的鳴鑼蕩槳的開放出來??按青黃赤白黑共有五隻。先是黃龍,次青龍銜尾而上,龍頭龍尾並周身鱗甲裝的玲瓏活潑,彩色鮮明。黃龍船上旗幟招展,兩旁共一十六個駕娘,並船頭上站的龍宮太子,一色穿的黃衣。青、赤、白、黑四號各分顏色,駕娘們手攜劃槳在水麵上掀波逐浪盤旋飛舞,各獻技能。賈母看得樂意,便叫放賞。

鳳姐早已預備小船貼岸停著,一聲吩咐,每船賞錢二十千文,船上眾人磕頭謝賞。駕娘們因賈母與眾人都在沁芳亭,過去了又折轉來,幾回盤繞以供賞玩,足足鬧了一個多時候。

龍舟過去了,才見水台閣過來,底下都把木頭紮成筏子,用石墜下沉離水麵一尺餘,並不露出木筏。上麵用五彩絲綢結成樹木亭台,照依所扮故事,位置得宜。如扮的《八仙過海》、《水漫金山》都選十四五歲的清秀女孩子,下用精巧鋼條貫串,或站在漁鼓簡板上的,或立在棕籃荷葉上的。白蛇、小青站在漁蝦背上者,法海和尚鬥法真像懸空在水麵掛,取河水從山上潑下,白茫茫一片,宛然自下漫起。一座過去,又接著一座,扮的台閣十二座,製勝出奇,各盡其妙。賈母、薛姨媽皆讚美不絕。寶玉看得高興,便要下船去隨著遊玩。黛玉道:“這要坐在岸上看他們從水裏過去,由近而遠才看得齊全。你下了船,不過看見前後兩處,餘外的都瞧不見了,有何趣味呢?”寶玉總不肯聽,一個人走到蓼漵邊下船,上了一座台閣,扮的是劉晨、阮肇入天台,見一派仙景,白石青苔、琪花瑤草,橋畔一灣流水,即是活波,便叫扮阮肇的女子脫下衣服與自己穿了,扮作阮肇去訪仙女,真是心曠神怡。先從沁芳亭岸邊經過,向湘雲眾姊妹笑著招手。賈母眯齊了眼看不清楚,問道:“這向你們招手的是誰?”鳳姐笑道:“老祖宗認不清?是寶兄弟在那裏淘氣呢。”賈母道:“那可不是玩的,快叫他起來罷。”

鳳姐道:“請老祖宗放心,這個地方還穩當,由他高興玩罷。”

湘雲笑道:“二哥哥上年到了大荒山,如今又想入天台了,仙子已在這裏,還要去訪誰呢?”黛玉瞅了湘雲道:“偏是你會說話。”一麵湘雲同黛玉取笑,賈母向薛姨媽道:“咱們坐了一會,也該到別處去散散,怕要吃午飯的時候了。”鳳姐接口道:“今兒的酒席就擺在綴景閣底下,請老祖宗同姨媽、太太、姑娘們到那邊去坐罷。”這裏賈母一眾人起身自到綴景閣去。

再講寶玉,一路沿堤順水蕩來,見岸上那些老婆子、丫頭們攢三聚四的,都在綠樹陰濃之處,坐著的,也有蹲著的。過去又見趙姨娘、周姨娘帶著丫頭們,另在傍水涼亭裏坐著觀看。

將近藕香榭,望見一群紅粉,輕搖紈扇坐著說笑,漸漸近來,乃是邢岫煙、晴雯、紫鵑這幾個人。原來紫鵑知道沁芳亭有姨太太在那裏,所以同著晴雯去邀了邢大姑娘悄悄的到此瞧熱鬧。

先是晴雯認出寶玉來了,便指手點戳的與邢岫煙說話。寶玉看見他們,也就笑笑過去。由蘿港之下盤旋而出,到了蘅蕪苑前。

回想起數年以來,每逢端節總有寶釵在一堆兒聚樂。今年有此龍舟勝會,舊時眾姊妹都在,獨不見了寶釵,不禁觸景傷懷,興致索然,便換了衣服,坐小船攏岸。上了雲步石梯,轉出蘅蕪苑,緩步行來,正遇見琥珀道:“老太太同太太、姑娘們都在綴錦閣過午,等你去喝雄黃酒呢。”又瞧著寶玉身上笑道:“這會兒倒換了衣服了,為什麼不照前扮的故事去給老太太大家瞧瞧呢?”寶玉也不言語,便隨了琥珀到綴錦閣坐下,一同慶賞端陽。

賈母說起,今兒裝的台閣、龍舟很有意思,既然費了許多工夫置造出來,咱們再玩兩天也好。薛姨媽道:“他們竭誠想出來應景的玩意兒孝敬老太太,自然老太太該多樂兩天。我家裏還有些事情,走出來好幾天了,可先要回去,叫香菱在這裏多住一兩天罷。”賈母笑道:“姨太太既然來了,那可由不得姨太太做主呢。”

薛姨媽正要推辭,黛玉接口道:“老太太留媽媽,做女兒的有句話,這會兒也就告訴了媽媽。不是媽媽的生日已經過的了,沒有盡女兒一點孝心,如今媽媽聽了老太太的話,住在這裏,再看兩天龍船,接著補祝媽媽壽辰,就是園子裏這一班姊妹、兩位嫂子同珍大嫂子拜壽吃麵,外頭叫一班好戲,打夥兒熱鬧一天。”話未說完,鳳姐接口道:“唉呀呀!不是林妹妹提起,連姨媽的生日我們都混忘了。到底是幹女兒的孝心誠,記得清楚呢。”賈母笑道:“姨太太可再沒的說了,幹女兒孝敬幹媽慶壽唱戲,不用派咱們的公分,落得吃喝聽戲,那有這樣相應的事。姨太太再不賞臉,不是心疼幹女兒花錢,就不肯叫白便宜了咱們。”說得在座眾人都笑起來。大家順著賈母的話留薛姨媽,薛姨媽道:“一來家裏有事,二則蟠兒還不知怎麼樣,看了這個不賢慧的媳婦,老太太想,有什麼好心緒?到老太太這裏高興,做起生日來,也被人家笑話。我領姑娘的情就是了。”黛玉道:“本該到媽媽家去慶祝才是正理。因姨媽那裏諸色不大便易,咱們姊妹都去了倒累姨媽張羅費事,所以想個權宜之法,不如在這裏辦了,總是一個樣兒的。媽媽既然撩不下家裏的事,看罷龍舟回去,到那一天再請媽媽過來就是了。”說著,各席上又點景用了幾杯蒲酒,飯畢盥手送茶,等賈母起身,各自散去。薛姨媽回至瀟湘館,黛玉又肫肫訂邀,薛姨媽順口含糊應許。次日,又陪賈母坐船玩了一天,至晚決意要回,眾人不能挽留。第三日,賈母眾人又到藕香榭坐落玩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