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以情感襲婉語勸晴 設法製環正言索彩(1 / 3)

話說賈璉托了王爾調、詹光到張家與寶玉說媒回來,賈璉忙至書房,先陪笑致謝道:“勞駕了。張大老爺可允了沒有?”

王爾調搖首道:“難說,難說。這頭姻事先前原與令叔大人提過。因張大老爺要招贅過去,所以沒有說成。後來人家求親的卻也不少,老世台想,都是富貴門第,誰願意把哥兒送到別人家去做女婿呢!蹉跎下來,張大老爺也漸漸冷了這個贅婿的念頭。前月貴本家雨村先生轉了內任進京,就與南京甄大人的公郎乳名也叫寶玉說媒,要迎娶過去的,張大老爺口允,還未出帖放定。如今這位小姐病故,可巧有薛府上令表妹借體還了陽,知道薛府這位小姐已於歸尊府,雨村先生的話隻可中止。

今兒小弟同詹兄去說府上求親的話,揣度張大老爺的光景,也願結這門親事,就聽他口氣,似乎有一件作難。因現在寶二爺已有正配,他家又與府上聯了姻,這位小姐性靈雖失,體質尚存,終算張家嫁出來的女兒,到府上做個二房,這名分上難免旁人誹謗。小弟回他說,兩家都是閥閱門第,再沒有人議到這上頭的。況且,形質是塊然無知之物,不能不隨性靈為轉移,幸喜令媛千金生前不曾受聘,舍身歸於榮府,兩全其美。即或已受甄府之聘,也隻可棄彼就此,難道竟當作尊府千金嫁到甄府去嗎?張大老爺聽了小弟們的話,終是躊躇,倒叫小弟與詹兄到府上商酌停妥了再去回覆他。小弟想出個法兒,不如請寶二爺奏上一本,恭候聖裁何如?”賈璉笑道:“使不得,皇上一日萬幾,怎好為寶兄弟的婚姻瑣事上瀆宸聰!再者,借屍一節,未免涉於荒誕,豈可登之章疏。”詹光道:“可不是,老世台的高見,借屍還陽,原是有此事無此理的,所以律例婚姻門內,並不載此條應作何判斷之處。比如趙家的閨女已嫁錢家死了,有孫家的媳婦借他的屍身還了陽,趙家的女兒該斷歸那一家才是?這些事隻可私下酌經行權,隨機應變辦去。如今妙在張府千金未曾受聘,總無不可商辦的了。”

賈璉道:“二公不知,林氏舍弟婦胸中頗有經緯,可算個巾幗丈夫,與亡故的薛氏弟婦,他們從幼在一處相聚的好姊妹,我就把張家這一番話叫內人去告訴了弟婦,他們自然有個公正堂皇的議論出來。我來告知,再勞二位的駕去走一趟就是了。”

當下賈璉回到自己屋裏,見了鳳姐,把媒人的話細細講明,叫風姐過去與林妹妹商量。風姐道:“姨媽也在瀟湘館裏,要聽張家的信,今兒晚了,明兒早上過去,當著姨媽的麵和林妹妹說,看他出什麼主意。你不用去見老太太,明兒得了林妹妹的話再講罷。”

一宵易過,到了次日,鳳姐一早便至瀟湘館,薛姨媽同黛玉都已起來,在一處敘談,鳳姐將賈璉的話照樣講了一遍,又道:“姨媽家的寶妹妹倒要姓張的做起主來,你們聽聽好笑不好笑?”薛姨媽道:“聽這樣說起來,他們還不允呢。叫璉哥兒到張家說去,再要作難講出這樣不中聽的話來,我把這條老命拚了他。”黛玉道:“媽媽也不必生氣,這件事有什麼難處的,就是張家太過慮了。若講娶他家的女兒來做二房,不必姓張的不依,名正言順還有媽媽在這裏該說幾句話呢。我盼也盼不到寶姊姊有了這件喜事,咱們多年的好姊妹,難道還爭這些?不要說張家的姑娘與寶姊姊同庚的比我大,就比我小,我還要叫他姊姊呢。咱們照前姊妹稱呼,分得出什麼大房二房來!”

薛姨媽聽了甚是歡喜。

鳳姐暗想,寶玉聘娶林姑娘是在寶妹妹亡故之後,況且又是欽賜完姻,北靜王為媒,名分已定,誰敢哼出別的話來?這口角春鳳,落得做個麵子上人情,也難得他自己肯講出這幾句話來。隻要哄得張家過,把他女兒娶了過來就完了這件事了。

惟有晴雯在旁聽出一肚子火來,道:“張家的人也太糊塗了,不想自己的女兒沒壽,咽出了這口氣,不是寶姑娘借他還陽,那副身體臭皮囊早就埋在土裏頭了,還有這個人在世上嗎?這會兒現成有了女婿,也不用講到行聘迎親,簡簡截截把寶姑娘送了來就完結了。”黛玉道:“晴雯的說話也是情理。”

鳳姐笑道:“再不用嚕嗦央媒作伐,他可以衝得蘇州南濠街上打巷奪埠的孫娘娘,坐了一輛車子到張家去,把寶姑娘拉了回來罷。”

黛玉道:“別再瞎說了,正經鳳姊姊去告訴璉二哥,快央媒人去說,吉期選近些,省得寶姊姊在人家難過日子。”鳳姐道:“寶妹妹在張家,他們也似親生女兒疼愛他的,倒沒有什麼難過。”黛玉道:“你那裏知道,倒要不像親生女兒疼他,猶如作客一般也過去了,越像親生女兒這樣待他,這個日子,等寶姊姊來問他就知道這個味兒了。”

鳳姐聽說,就出了瀟湘館,把黛玉的話先去告訴了王夫人,便與賈璉說知,仍托王爾調、詹光再到張家去說。這裏黛玉留住薛姨媽。寶玉也知張小姐容貌與寶釵無二,十分歡慰。這一天,因同年相好送到知單醵分,隻得換了衣服出去應酬。薛姨媽往王夫人處閑話去了。

黛玉一個人在自己屋裏與紫鵑談論寶釵之事。清音班裏女孩子送了兩盤蘋果來,黛玉叫收了,雪雁包了賞封打發了來的人。晴雯過來見了喜歡道:“咱們園子裏的沒有這樣大,可是外頭買的嗎?”黛玉道:“我又不愛吃這些東西,那裏還去買他!是清音班裏送來的,又是個抽豐局,不知看相我什麼東西呢!你愛吃分一盤子過去,湃在涼水裏,你慢慢吃罷。”雪雁便隨手拿了那個紐絲瑪瑙盆子,滿滿的裝了一盆,遞給老婆子送到怡紅院去。晴雯見了道:“姑娘賞我蘋果,不拘裝在那裏就好,可惜這個盆子。他們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可惜。”黛玉道:“孤零零這一個也不成件器皿。”晴雯道:“本來一樣的兩個,因是二爺送史大姑娘東西,連這盆子留在那裏了,掉這一個,到如今還沒有碰。”說著又笑道:“提起二爺送東西,又記起那年碧痕一件故事來了。二爺折了園子裏才開的桂花,插在聯珠瓶裏,打發碧痕送到太太屋裏去,太太正在開箱子收拾衣服,賞了他一件,樂得什麼樣似的。我笑他說:‘人家得了多少好的,剩下來給你這一件,也算不得有臉。’”紫鵑問道:“給了誰剩下來的?”晴雯冷笑道:“那時候的紅人兒還有誰呢?”紫鵑便知道他說的是襲人,便道:“他出去,太太還把寶姑娘的衣服給了他好幾十件呢。”晴雯道:“那是太太給他陪嫁的,更不希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