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玉正在記掛鴛鴦劍,見劉姥姥跟了一個老婆子來到蘅蕪苑。劉姥姥送還鴛鴦劍,道:“前兒趕回家去,把劍交給他們,依二爺的話叫他們掛在女孩子屋裏。妖怪走到屋門口不敢進去。到第二天晚上,妖怪自己尋死,不知怎樣又去鬧這女子,隻聽得響了一聲,外麵掇門進去,那怪跌倒地上,脖子裏鮮血淋淋,現出原身,是一隻蛤螅他們把死蛤蟆撩棄,夜裏就安靜了。就要備了禮物來孝敬二爺,磕頭道謝。我對他們說,這府裏不輕易進去,二爺也不希罕你們東西,等他女孩兒病好了,就帶他進來當麵謝二爺,還要見見奶奶們呢。”話未完,見賈母處來了一個小丫頭找劉姥姥,道:“老太太知道姥姥來了,請過去說話。”劉姥姥道:“我正要過去呢,又累你小姑娘跑一趟。”說著連忙轉身跟小丫頭走了。
寶玉便叫麝月放下了鴛鴦劍。湘雲、黛玉正和寶釵在裏間閑坐,聽劉姥姥去了都走了出來。寶玉笑道:“你們總說劉姥姥的話是撒謊,剛才你們可聽見了。”黛玉道:“焉知剛才說的話是真的?你瞧見這個蛤蟆精了?”寶玉道:“底下這女子還來見你們呢,問他就是了。”
寶玉話未完,聽得寶琴在簾外笑道:“二哥哥要問誰?”
一麵掀簾進來,大家讓坐。寶釵道:“怎麼你不陪媽媽多住幾天,就過來了?”寶琴道:“我還去呢,因聽見一件奇事,裏頭還夾著可喜的情節,來告訴你們。”黛玉道:“你聽見了什麼事?快講給我們聽聽。”寶琴道:“就是我們這一位死鬼大嫂子說的,他不是我家的媳婦,原來是討債的。他前生是一個販洋貨的大客人,第一會到咱們行裏交易有十來萬銀子的貨,跟他的小夥計給他錯上了帳,這個人回家就病故了。後來算帳短了幾千兩銀子,是他的小夥計錯給咱們了,也不是有心瞞昧他的。轉世過來,這客人投了大嫂子,小夥計投了香菱,冤冤相報,碰在一堆兒,要了結這宗公案。香菱該遭大嫂子磨折死了,還要陷害咱們吃官司花用這項銀子。幸虧香菱的父親已得道成仙,親到森羅殿問明案由,與閻王判斷,咱們並非有意昧財,香菱亦係無心之過。這幾年鬧得舉家不安,香菱受其毆詈不少,已足相抵。判大嫂子善終,另去投生。這不是一件奇事嗎?”寶釵道:“這些話是誰說的呢?”寶琴道:“我聽媽媽說,都是大嫂子死了去醒轉來告訴了媽媽這些話才咽氣的。”寶釵道:“這也算不得喜事,你說還有可喜的情節又怎麼樣呢?”
寶琴道:“大嫂子還說,他死後香菱合該扶正,等到十月初一,叫香菱到西門天齊廟燒香,有親人相見。這不是可喜的事嗎?”
寶釵聽了,將信將疑。惟有寶玉聽不得這些話,便替香菱連聲叫好。黛玉道:“香菱的委曲也受夠了,果然這樣辦法,已是應該的。”寶玉道:“等薛大哥回來,隻要媽媽作主,不怕薛大哥不依。明兒請媽媽過來,你們就和媽媽說停當了也好。”
寶釵笑道:“我大哥還沒回來,要你忙什麼呢?你不知道,我頭裏在家見嫂子和香菱鬧得利害,還叫香菱跟著我,如今嫂子死了,便沒有他這些鬼話,也想同媽媽商量辦這件事呢。就是天齊廟有親人會麵這句話,且等到十月初一看驗不驗。”於是大家又議論一番。
寶玉因鴛鴦劍又斬了妖,想起柳湘蓮托他之事,便走出園來,叫了李貴來吩咐道:“你去打聽東府裏大奶奶的妹子三姑娘,他的棺木停在那裏,可曾埋葬?看了來告訴我,還有話和你講。”李貴道:“不用打聽,那棺材就是璉二爺在外邊置的新屋子裏抬出去城外埋著,那時候因沒人經理,由這些做工的胡弄局兒。今年多下了兩場雨,奴才前兒出門去看個朋友,從那裏走過,看見那塚上淋的泥都塌了。”寶玉道:“既這樣,你去請陰陽選個日子,把磊的磚都拆了,定燒磚壙一副,叫他們工料都要認真,好好砌起一座壙來,就是你去監工。”李貴應了一聲“是”,打了一個千道:“整萬兩銀子工程都派別人去了,爺再想不出差使來,叫奴才去刨墳掘墓,也是爺的恩典。”
寶玉道:“底下有好差使派你去就是了,好好的辦去,等到完工的日子回我知道,我親自要去祭奠呢。”吩咐畢,回進園中。
到了瀟湘館,又提起香菱的話。黛玉道:“香菱眼擺著有個出頭了,你倒替他性急,我托你的話到底什麼樣了?”寶玉笑道:“你和我說什麼話?”黛玉道:“玉釧妹妹的事你就忘了。”寶玉道:“我有個同年是甄老伯家的遠族,年紀還輕,現分在部曹,與你雨村先生也有世誼。前兒托雨村先生去說親,甄年兄也願意,怕家裏又定下親事,不便就允,等他家信出來才定局。我打聽他是寒素出身,一時家裏未必就對出親來,總在成功這一邊居多。”黛玉道:“你不該央雨村先生作媒,他是十說九不成的。”寶玉笑道:“那裏的話,隻要是姻緣,與媒人什麼相幹?”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寶玉自到怡紅院找晴雯、紫鵑玩笑去了。
一日,黛玉想起寶釵成親後總沒見他戴過從前常戴這盤金鎖,有意把嬸娘送他這一盤戴上來見寶釵。才進蘅蕪苑,一股清香撲鼻,見兩旁湖山石上上下下蔓的藤蘿,時近重陽,猶蒼翠欲滴,結的紅豆累累,如珊瑚一般可愛,覺比瀟湘館另有一種雅趣。心中想道,屋子是要人住的,如今雖當秋令,陰氣肅殺,倒不比夏初同他進來這一回的淒涼光景。一頭思想,來至寶釵房內,見李紈、探春先在裏邊,各自隨便坐下。
寶釵見黛玉掛的金鎖,釘眼看了半晌,忍不住開口問道:“妹妹向來沒有見你戴這盤金鎖。”黛玉道:“姊姊這盤金鎖為什麼總沒戴?我先要問姊姊的金鎖那裏去了?”寶釵猶未答話,探春先笑道:“就是這件事,我和大嫂子留心訪察了一年,總不得底裏。先前太太打發玉釧送還你,我見了原就要問的,因別的事打了岔去,後來沒見你戴上,也就混忘了。今兒三對六麵,連大嫂子也在這裏,這疑案可該破了。”黛玉道:“疑案又是怎麼樣的?你們先把這疑案講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