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逃走(上)(1 / 1)

那一晚上,雖在同一房間,但兩人相安無事。對啊,能有什麼呢?可那晚上,頻頻發生不如意的事。先是子銘的主治醫院摔斷手臂,後來,有個夜裏闌珊竟夢見陸老爺,他坐在那輛嶄新的輪椅上,背對他,手指向那片芭蕉林,對的,那個夢太真實了,身臨其境般,讓她錯覺時光倒流,陸老爺重複著那句對白:“穿過這片芭蕉林,就能看到另一片藍天。”

“穿過這片芭蕉林,就能看到另一片藍天”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那片芭蕉林又大又密,地形崎嶇,難道勸說她要克服困難?這似乎不太合邏輯了。陸老頭報的夢如他把全盤家產拱手讓到她手上一樣令人費解。

離子銘的手術還有五天,闌珊的心更為不安,神又老是不守。正如電視劇裏頭演的,削蘋果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割到手指,血湍湍地冒出來,傷口竟毫無知覺。闌珊見此,以為並不嚴重,簡單地處理傷口。誰料,第二天起來,傷口紅腫,痛得整個手指也麻。到醫院一看,細菌感染,並伴有低燒,真是禍不單行。幸好去得及時,再拖兩三天,恐怕手指也保不住。

指頭纏了厚實的小棉布,手指十分不靈活,照顧子銘的重任落到了秦少毅身上。他再忙,也有底限的,最近公司上市了,自然忙得四腳朝天,他來醫院的時候不是深夜就是淩晨,有時候坐會兒,看看子銘的身體狀況便離開,有時候幹脆躺著睡在病房的沙發上。

子銘卻堅稱能照顧自己。這不到五歲的孩子,懂事得很。別家五歲人的孩子,哪個不是整天黏在父母懷裏,要被哄著嗬著護著的呢?有些時候,就是太懂事,讓人心酸。

秦少毅那段時間,真忙得透不氣來,連歇著的時間都不足。他請回來徐姨幫手。他的理由是:“到底是自家人比較好。”

徐姨的確是他的自家人,但不是她的,即使花幾十個世紀,她絕不能忘記徐姨是怎樣的人,這叫她如何能安心地將子銘交給她照顧。

“你就不能換個別的人?”闌珊的口氣完全不是商量,而是責備。為什麼這麼多人不選,偏偏是她?

“徐姨說到底也知根知底。”秦少毅息事寧人。可打從他把徐姨招回來,就無辦法寧人,尤其是無辦法撫平闌珊心裏的疙瘩。

並不是她小氣,無容人之量,而是她沒辦法忘記自己接受一輪打擊後再受一個當球捧。所以,她盡量地呆在醫院裏,凡是沾到水的活兒,一律留給徐姨。

子銘似是認得徐姨,前一個徐阿姨,後一個徐阿姨,徐姨那臉可笑成花了。徐姨有時候會給他講他還是嬰兒時的事,從闌珊懷胎十月到呱呱落地,從皺麼麼的小老頭到四肢亂爪的裸體嬰。大多數時候,闌珊都會避開這些時刻。她害怕聽得津津有味的子銘,突然轉過頭來問她“是嗎”的時候,她該回應怎樣的表情?她盡力地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可凡提起過往,她的心上似鋪了層霜,再和暖都無法融解。

趁著徐姨“重提舊事”,闌珊去了躺樓下的普通病房。今天早上她在樓下碰見熟人了—曉蘭的媽媽,原來曉蘭入院了。再次見到曉蘭,闌珊吃了一驚。如果年幾前的曉蘭是一株小黃菊,那麼如今的她看起來就如一株枯燥,瘦小軟弱,了無生氣。曉蘭媽媽告訴她,曉蘭怕是挨不過這幾天了。這一個星期住院費是她艱辛地湊了一個月才湊回來的,湊回來的錢又不足住間稍微好的病房。

“曉蘭這些天昏昏欲睡,睡醒了總吵著要回家。醫生說她沒什麼希望的時候,我就想,到底讓她安樂地走,醫院總比家好。你一定很奇怪吧,人人都說家比醫院好,可我們家隻有那麼丁點的地方,如果真要走,醫院的路怎麼也寬闊些。”曉蘭媽媽掩麵哭泣,闌珊不禁淚流滿麵。

曉蘭媽媽流著淚說:“這兩天,她開始吃不下東西,醫生說要給她輸葡萄糖來吸收營養,可她一聽要花錢,連忙不要葡萄糖,堅持吃飯……但吃什麼就吐什麼……”

闌珊拍著她的肩膀,試圖透過這種身體接觸給予她安慰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