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鄭子綱剛有點迷糊的意思,突如其來的一串啪啦聲,把他驚得從沙發上一蹦老高:怎麼啦?怎麼啦?
沒人應。他衝到北房,首先撞入眼簾的是夫人黃毓敏高高撅起的磨盤般肥大的屁股。隻見她臉漲得通紅,歪著頭吃力地哼哧著,趴跪在堆雜物的鐵床前,從床肚深處往外掏東西。大櫃前滿是從櫃頂掉落的香煙等雜物。顯然她踮腳去抽櫃頂的香煙,人矮櫃高,上麵的東西又堆得太亂,一不小心就瀉了個稀哩嘩啦。見他過來,正為之懊惱的黃毓敏非但不打個招呼,反怪他總把東西亂塞亂放,弄得她成天跟在後麵拾都來不及。鄭子綱知道她又是要變錢去。這原是她最熱心的事情。隔一陣子就收拾一些名煙名酒之類,乘黑叫保姆送裏巷回收店去。雖賣出去三錢不值兩錢,累積起來也是可觀的收入。看看屋裏也真夠亂的。這個專用來放雜物的北房,就兩個舊衣櫃和一張小鐵床。櫃裏櫃外、鐵床上下和沿牆四處擱的都是別人送的、開會、剪彩或出差帶回來的亂七八糟的禮品雜物。不算櫃頂滑下來的,地上本來就東一包西一袋地躺著些煙酒呀、花籃呀、瓷器字畫、衣盒箱包之類,堵得難以插足。尤其是大大小小的果籃,每天有人拎上來。除了偶爾嚐兩個提子、剝根把香蕉,大多數根本來不及吃就腐爛了,弄得家中都是衝鼻的酸酵味。為這鄭子綱沒少和黃毓敏抬杠。讓她分給保姆吃或隨便送些給什麼人都行,她偏不肯,說是給人家影響不好。實在是莫明其妙的心理,連保姆都不舍得給一點,寧肯爛透了再趁黑往垃圾箱裏扔。平時還總把北房鎖得嚴嚴實實,裏麵那味就更怪了。
鄭子綱歎口氣,搖著頭返回自己屋裏。看看表,快一點半了,想盡可能眯上一會以蓄蓄精神的念頭付諸東流了。他不禁衝著北房咬緊牙關直捶大腿。沒想到黃毓敏捧著幾條煙追了過來,要他也檢驗一下,裏麵會不會有內容。鄭子綱沒好氣地接過兩條煙敷衍地捏了捏,看了看,遞回她說:別神經過敏了。包裝好好的,根本不可能。他知道黃毓敏心思,看見報紙上說有回收店收到煙盒裏塞滿人民幣小卷的消息後,每過手一條煙都仔細看上好幾遍,不放心的還要他複檢。其實,那種事就是有也是個別現象,現在哪還有這麼蠢的送禮人?看著黃毓敏圓滾滾的臉上油汗涔涔、還粘著幾絲亂發的失望相,他的心又有些酸澀。造化真是弄人哪,要說起來,當年倆人在大學同學時,她也曾是個滿嘴崇高理想,滿肚子羅曼蒂克的高才生。什麼東西使她越變越俗不可耐了?這些年她簡直是越來越錢迷心竅,錢越多越貪得無厭。空下來一不愛看書看報,二不愛娛樂享受,社交都極少,唯一的樂趣就是聚斂,門鈴一響就一蹦老高去開門,平時更盼著那些上門求事、送禮的人多多益善。而家中一切方麵的開銷都被她壓縮到無已複加的地步,尤其是日常用品,用慣了收到的各種購物卡,用錢買對她已成了奇怪而難以忍受的事情。即使給朝思暮想的在美國讀碩士的兒子打越洋電話,哪天不花錢的電話卡一時用完了,她寧可不和兒子聯係也不肯用家裏電話,因為那費額補貼已經納入了她的收入表中。對她這種怪癖,鄭子綱並不怎麼幹預也清楚幹預不了她,心裏卻常暗自納悶,真不知像她這麼活法,錢再多又有什麼意思?鄭子綱並不是不愛錢財的人,但卻更看重人生的實際質量,而且許多方麵也比她理性得多。所以有時候深更夢醒,睡不踏實的時候,他總會擔憂,要是有朝一日自己出個什麼紕漏,全是這老婆給害的。不過再一轉念:如果替她想想的話,也許正因為活得沒意思,才會忘乎所以地鑽進錢眼去吧?
這倒罷了,可鄭子綱越來越覺得黃毓敏活得太“幹”了,甚至連一點起碼的情趣和幽默感也枯竭了。如有回他倆同去赴宴,因為都是機關自家人,如今又盛行這風氣,有人便說了個不算葷的小段子。說是克林頓早起上花園遛狗,看見地上有行水寫的字:打倒克林頓。立刻命令聯邦調查局嚴查案犯。聯邦調查局很快彙報了調查結果:經檢驗,那標語的成份不是水而是尿液,筆跡則是副總統戈爾的。克林頓聽了大怒:還有什麼情況?還有……那筆跡中混有第一夫人希拉裏的氣息……聽完段子,席間短暫沉寂,大家還沒回過味來,所以沒笑,誰知黃毓敏嗤地一聲冷笑,發表了一句評論反把大家逗得破口大笑。她說的是:副總統怎麼會用尿寫什麼打倒克林頓的標語?無聊!
鄭子綱下意識地偏過頭,向書櫃玻璃上去照自己的儀容,雖說也滿五十歲了,但起碼一眼看上去,除了腦門子上那一塊油亮的禿頂,風度、氣質、儀表,怎麼也顯不出什麼老態呢。眼前油然浮起柏靈那高挑而白淨的身姿,和那恰可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靈動和嫵媚。想起今晚是幽會的日子,胸口酥酥地一熱,怨怒霎時煙消雲散。他匆匆整了整領帶,挾起包往外走。到門口換鞋時才剛想起來似地兩眼看著腳,以盡可能漫不經心的口吻對黃毓敏說:晚上有好些活動,你們別管我。
2
其實他應該感謝黃毓敏,是她“無意插柳”,才使他有緣得遇柏靈這麼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當然,這也是因為柏靈有求於他。而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或塞了多少好處,才使得從不帶年輕女人來家的黃毓敏,鬼迷心竅地把柏靈引到他麵前。
那是兩年前的事。黃毓敏是市統計局信息中心主任,柏靈在她手下當個辦事員。有天晚上鄭子綱得了個空,正噙著牙簽仰在裏屋沙發上看新聞聯播。門鈴響過,黃毓敏衝去開門,他以為無非又是哪個上門來求事的,故懶得動彈。不料耳膜裏竟鑽進一串清脆撩人的笑語。急忙欠身探首,不覺噗地一下吐掉牙簽,身子也僵直了。當時柏靈正貓著身子在門口脫鞋,邊和黃毓敏寒暄。燈影下那秋水般生動的眼波,雪白的牙齒,嬌媚的笑容和幾綹垂拂在額前的長發,都讓鄭子綱兩眼發直,渾身毛刺毛刺地癢癢起來。他剛要坐下去,柏靈已飄然出現在他麵前:鄭市長,您好!相比起來,久經世麵的鄭子綱反比她顯得緊張,伸出去的手遲遲疑疑的。而她的臉色雖也有些泛紅,表現卻落落大方。緊握他手的纖手,那份細巧溫婉的感覺,至今烙在心頭。還有個細節也令他好幾天回味無窮:他們漫談了一會後,黃毓敏到裏屋接個電話,鄭子綱正想趁此機會和柏靈套幾句近乎,卻見柏靈關注地審視著他,吃吃一笑先開了口:一看鄭市長就知道當個市領導有多忙,連個鏡子都顧不上照。嗯?鄭子綱不解。她用一根纖白如蔥的食指輕刮著自己的臉龐:您今天忘刮胡子了吧?鄭子綱臉立刻燙了,咕了聲不好意思直奔衛生間去照鏡子。其實他還是十分注重儀容的,有時即便自己因忙亂而有些懈怠,黃毓敏也會督促他注意。畢竟是常務副市長,光電視鏡頭就幾乎天天上。而他的胡子也並沒忘了刮,隻是他那時每天隻在清晨刮一次胡子(現在則已養成一天刮兩遍的好習慣了),到晚上看上去真有些黑不溜秋的了。他一邊用電須刨噝啦噝啦重刮了一遍,一邊心裏暖融融地為這女孩對自己這份特別的細心而感動。回過來時柏靈一句刮目相看的讚歎:鄭市長胡子一刮好年輕哦,又使他渾身輕飄飄。正想說什麼,黃毓敏聽完電話過來了,他趕緊收口。而乖巧的柏靈也啥事沒發生似地斂了笑容,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悠然吹啜。
鄭子綱早知道黃毓敏手下有不少漂亮女孩,卻很少能見到誰,更別說和柏靈這麼清麗媚人的女孩掛上鉤了。雖然她自稱自己已婚,並坦言有26歲了,但舉止神情依然一副女兒態,看上去決不比20出頭的姑娘老氣。她口齒伶俐,話語間總帶著點並不覺做作的嗲腔。兩隻纖纖細手恰到好處地配合著言談而比劃,言詞裏不時會帶出幾個時尚詞眼,且愛不問場合地大喊“恐怖”,卻讓人聽著非但不煩,反生出脈脈愛憐。相反,礙於黃毓敏在側,鄭子綱雖然掩不住笑意,卻不得不努力擺出副公事公辦式的官腔來,令他好生遺憾。而且沒說上幾句話,黃毓敏就把他們的對話打斷了,直截了當地告訴鄭子綱,人家柏靈是個特別疼愛丈夫的好媳婦。也難怪,倆人是空軍某機場同年轉業的夫妻加戰友。她當過空軍的空姐,是後來的丈夫徐天翔把她弄到政治部當了檔案管理員。徐天翔轉業前已是機場政治部副主任,現在則在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察處當副處長。黃毓敏用食指點著鄭子綱強調說:小夥子表現沒說的,你這個副市長今後可要看在我和小柏的麵子上,多關心啊。
你丈夫是小徐啊?鄭子綱含而不露地點著頭:有點印象,有點印象。其實他一點兒也記不起是否見過市局這麼個副處長。畢竟他是常務副市長,市裏那麼多部委辦局,正職還差不多,副職以下的能記得自己分管口子的一半就不錯了。故除非特殊情況,哪還記得個什麼副處長?可他這麼說效果硬是好得多。柏靈立刻高興地往他身前湊了湊:那太好了,哪天鄭市長有空的話,可以賞光到我們家去吃個便飯了?我們小徐可能喝酒了。
嗬嗬,吃飯就免了。有機會去玩玩的話……
上人家去有什麼意思?黃毓敏打斷了他的話:下回到市局去,見到小徐他們局長美言幾句,比什麼都強。
要能這樣,那我們就太榮幸啦。柏靈興奮得臉又飛紅了:其實根本就不勞鄭市長說什麼,你隻要方便時有意去看一看小徐,跟他說上幾句話,旁邊人看著,多大的想象空間呀?這效果,保險比聖旨還靈!
鄭子綱當時沒再說什麼,心裏卻頓了一下,多少有些不那麼受用地覺得,這小女子遠不像她的外在表現那樣柔弱,骨子裏還是挺那個的。想歸這麼想,後來他上公安局開會時,還是照柏靈的要求表演了一番。其實他心裏早就沒了徐天翔這個印象。可事有湊巧,那天一班局長、副局長在樓底下迎了他一起往會議室去的時候,電梯出來一拐彎,恰好就是經偵處的辦公室。他一眼瞟見牌子,扭頭見一個瘦長條、略顯文弱的年輕人趴桌前打電話,腦子裏倏地閃出柏靈的笑臉,於是下意識地向室內走去。瘦長條立馬摔下話筒,謙卑地叫了他聲鄭市長,大伸著雙手迎上來。鄭子綱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原想問這人徐天翔在不在,沒想到他會認識自己。反應敏捷的徐天翔緊接著說:我叫徐天翔,小柏的愛人。經常在電視上聽到您的指示。哦,鄭子綱順勢握住了他的手,一邊搖,一邊親切卻又不無真意地問候起他和柏靈的近況來。臨了,還頗有創意地在他肩頭重重拍了兩下。這一幕盡收那幫候在門口的局長們眼底。鄭市長和小徐認識好久啦?局長試探地問他,他就順水推舟地點點頭。瞧他,滿有城府的,從沒說起過。不過這小夥子挺不錯的。不錯就好,不錯就好……
也許是這個因素,也許徐天翔本人也確實表現得可以,反正,現在他已是市局經偵處處長了。
3
第二天傍晚,鄭子綱正在回家的車上,手機響了。打開一聽他差點飄了起來。那性感而飄逸的語音正是他久慕的柏靈。他略有些驚訝地問他怎麼得到他手機號的。她說是他秘書小遲告訴他的,他們新近在一個飯局上認識的。是我逼他給我的,你可別怪罪他呀。怪他?如果是別的情況倒罷了,這種事他怎麼會怪罪小遲?她向他表示感謝,說徐天翔如何地受寵若驚。他大度地表示自己根本沒做什麼。但心裏卻為此感到幾分溫酥。確實,一個人處在他這樣的地位上,不經意間都能獲得許多成就感。當然,類似徐天翔的事對他來說已毫無刺激性了。但柏靈的音容和感激,對他意義就大了。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沒有什麼把握的話,短短的一番通話後,他隱約已看到了柏靈躺在自己懷中的嬌態。
當然,事情往往都是想象起來容易而實踐起來複雜得多。他太忙,身份又決定了他太少隱私的空間。之後他又上省委黨校學習了幾個月,所以長達一年的時間裏,他僅斷斷續續和柏靈通過些電話,吃過兩次飯,卻一直沒有他期盼的實質性突破。直到半年前,地區行署錢副專員來視察工作,市裏的“大老板”在北京開會,他獨自陪同錢副專員到下麵的度假區住了一晚。午間,多喝了兩杯的錢副專員流露出晚上跳一曲放鬆放鬆的意願。鄭子綱授意秘書小遲安排舞伴。小遲麵有難色說,這小地方唯一一個劇團也因不景氣而解散了,哪還有夠品味的小姐呀。要不我從市裏接兩個人來?鄭子綱一聽就想起了柏靈,脫口而出:行,你這就回去接人。如果她願意,把柏靈算一個。她絕對會給我們市增色的。
晚上,當柏靈準時出現在宴會廳時,鄭子綱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得複雜起來。他當然希望錢副專員對柏靈感到滿意,卻沒料到這個快60的老頭子對柏靈的興趣比起他有過之而無不及。錢副專員一見她就滿麵春光,站起身連連招手叫她坐自己身邊來。這天的柏靈也特別誘人。雖然下雨比較陰冷,她仍穿了一襲滾著花邊的兩色套裙,薄施脂粉,頸項間別致地箍著個拇指寬的絲質項圈,嫣紅紅的,特別招人。言語間略有些顫抖,感覺上就更楚楚動人。天降溫哪,你不會著涼吧?錢副專員以一種長輩式的關愛很自然地攬起她一隻手,一手捏著,另一手似乎不經意地在上麵摸撫,兩眼卻直直盯著她,言詞也暴露他多少亂了些方寸:哎呀,你看這手凍得,你看這手……哎呀這個手,這個手,這個手呀……自然而然地,舞會上柏靈也就成了錢副專員的專利。除了一開始象征性地和鄭子綱跳過一曲後,她幾乎再沒有離開過錢副專員半步。相比起來,鄭子綱也隻好自慚形穢。錢副專員高大偉岸,軒昂氣派。舉止富有修養,說話若有磁性,舞也跳得純熟而特有韻味,和一米七個頭的柏靈配合起來,真是珠連璧合、相得益彰。相比起來,才一米六八身高的鄭子綱幾乎成了被遺忘的侏儒。唯一可以自慰的是錢副專員明天就得回去。況且,從長遠來看,隻要他控製住了柏靈,說不定什麼時候會成為他手上一張奇牌呢!
盡管拚命這麼想,鄭子綱心情一直悒悒不樂,又要竭力掩飾著不讓別人覺察出來。小遲從市文工團請來的另兩個舞伴按說也挺有姿色,可就是上不了鄭子綱的心。在她們邀請下,才虛與委蛇地走了幾圈,眼睛卻始終粘在柏靈身上。總之那晚上鄭子綱的感覺簡直是糟透了。好不容易捱到11點出頭,滿頭熱汗的錢副專員才意猶未盡地擦著油亮冒氣的腦門,表示要洗澡休息了。鄭子綱立馬向小遲使個眼色,讓他去安排柏靈和另兩個女孩的住處,自己半誘半引地把錢副專員送進他房間。有意思的是到了門口,錢副專員還回過頭張望了好幾次,進門癱於沙發的一刹那,那臉上分明露出了分外的疲憊。
鄭子綱也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身子重得慌。勉強陪錢副專員聊了幾句,看他脫衣準備洗澡了,才回自己房間。草草衝了衝後,仍毫無睡意。便從文件箱裏拿出份文件來看。可是翻了好幾頁,竟不知是個什麼報告。正心煩,床頭的電話響起來。他以為錢副專員找他,一聽,赤著腳蹦到了地上。電話居然是柏靈打來的:對不起鄭市長,打擾你了吧?沒有沒有沒有!他幾乎叫著回答。那……柏靈略略沉吟,聲音裏添了幾分嬌氣:可不可以讓我過來看看你呀?
直到一身香氣、臉蛋益發鮮嫩紅潤的柏靈出現在鄭子綱麵前,他仍有幾分懷疑這是真的。柏靈也剛洗過澡,新換了件猩紅的絲綢襯衫和米色長裙,頸間的項圈去掉了,露出白白長長的一截頸子。濕淋淋的長發用一塊紗巾鬆鬆地挽在腦後,額發掛著水珠,香水味很濃,散發著醺人的性感。鄭子綱心旌搖蕩,表麵上卻見了什麼似地連連後退,說話也有些結巴。他請柏靈坐,柏靈搖頭說不了,咯咯笑著說:哎呀,可能是我少見多怪吧,反正這首長一點不像電視上看到的那樣,完全是兩個人哎!那自然,鄭子綱曖昧地笑了:社會上不是愛說什麼警察也是人之類的話嗎?首長也是人嘛。
恐怖哦。柏靈斂住笑,默了默,柔聲道:想想我還是該向你打個招呼,不知我今晚是不是太那個了。可我又覺得,你叫我來,肯定是希望我陪好首長的,再說他又那麼……
寥寥數語,說得鄭子綱心花怒放,堵在胸前的塊壘煙消雲散。與此同時,有一種久已遺忘了的,簡直好像是孩提時代才有的似委屈非委屈、似辛酸非辛酸的感覺洶湧而出,令他鼻子一酸,差點迸出淚來。謝謝,謝謝!想不到你這姑娘這麼……會體貼人。不過我很高興。你說得一點沒錯,我當然希望你能……隻不過,隻不過……老實說我……
他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衝動。兩個人挨得實在太近了,尤其是當柏靈側過身子時,他清楚地瞅見她雪白的頸項下方那豐滿的隆起,和肩後被濕發洇濕的一大塊緊貼膚肌的潮斑,一隻手就不由自主地向那兒摸去。柏靈神情一怔,身子動了動,似乎要向門口走去,卻又定住了。他猛地伸展雙臂,緊緊摟住了她。柏靈發出聲輕輕的歎息,僵立著有幾分鍾沒有掙紮,任由他亂摸亂吻,隻是把臉死死地偏向一側不看他。鄭子綱頓覺力大無比,一把抱起比自己高兩公分的柏靈,呼哧呼哧地往床上一放,緊跟著自己也壓上去——可是這局麵僅僅維持了兩分鍾,柏靈忽然反應過來般,果斷發力將他推翻,並迅速站了起來,一邊快速整理著衣飾,一邊往門口退去。鄭子綱撲上去攔住她,卻見她臉色異樣地嚴峻,不禁有點發慌。還好,她隻是堅決卻輕聲說:對不起,我們不能這樣。為什麼?我有心理障礙。鄭子綱又生出一線希望:你是怕……其實這種事——你放心,以後我會繼續關照小徐的。不,我不想侵犯黃大姐。隻要我在她手下一天,我就不可能和你……
提起老婆,鄭子綱的心霎時涼了半截。正訥訥地想著如何勸服她,柏靈已一閃身到了門口,他追過去,她已拉開了門。拜拜,她微笑著向他搖搖手便無聲地消失在過道裏。
那個晚上鄭子綱幾乎一夜無眠。早晨的餐桌上,習慣起早的錢副專員在花園裏轉悠了一大早,仍然推說還不餓而不肯用餐,心不在焉地和眼泡紅腫的鄭子綱扯強化精神文明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之類大問題。直到柏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他第一個站起身:來來來,小柏靈,就等你一個啦……動身回市裏時,柏靈又被錢副專員招進了他的車裏。心情複雜的鄭子綱在後麵的車裏,一眼不眨地盯著錢副專員和柏靈說說笑笑的後背。心裏更加堅定了把她牢牢攥在手中的念頭。
不久,他征得柏靈同意,把她從統計局弄出來,安排到本市唯一的一家上市公司,不久又讓她當上了總經理辦公室副主任。這職務適合柏靈,而且也令她滿意,別的不說,僅收入,雜七雜八加起來,她一年至少淨增5萬元。
他們的關係也自然而然地有了進展。起先是在市府招待所南天賓館,他在那兒有一套專門的工作、休息用房。後來便轉移到西郊美嶺公寓。這兒有一套設施相當齊備的房子,是通過小遲用鄭子綱兒子的名義“借”用的。當然黃毓敏一點也不知道。他給了柏靈一套鑰匙。並不無真心地告訴過她:有朝一日要把戶主登記為她的名字。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總覺得柏靈不像想象的那麼好駕馭。也許是她特有心計而故意吊他胃口,反正鄭子綱約她來十次,常常來不到5次,不是身體不舒服,就是單位太忙,再不就是身上不方便或丈夫有事。可是鄭子綱越來越離不開她了。她越不爽快他越依戀她。不得已,他和她約法三章,每周約會次數可以隨機,但至少周四晚上是相對固定的日子。這個日子他較為有空,也不易引起黃毓敏懷疑。
今天就是星期四。可鄭子綱下班後好不容易推開諸多飯局之類雜務,盡可能準時地來到美嶺公寓時,遠遠地看見自家房間沒有一絲光亮,他的心頓時墜入無底黑洞。